他少有苦笑,“故人所托,唯力竭命尽而终。”
陈泠月抿唇,侍女送来的衣服这次换成了深蓝色的侍卫服,一张宽的腰带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她将小药瓶放入袖口。以防万一,她将陆阙给的夔龙玉佩也收了进去。
宫车缓缓行进,陆阙一改往日,端坐在上闭目养神。陈泠月坐在右侧,对面是宫中来请人的大监。
仔细比对下肃慎的衣服确实与这位景乡大监的有细微差别。最大不同莫过于正中的图案,盘扣下一人是仙鹤,而另一人是凤凰。
而年纪上景乡显然才二十出头的样子,这个年纪就已位高权重,可见颇有城府。
她目光有意无意扫过,却被景乡捕捉到,少年人回以青涩礼貌的笑意,让人轻易放下戒备。
宫车停在长乐宫门处不远,正是达官贵人入宴席的时候,宫车不能近前,下车时景乡目光扫过两人,面露微笑道:“王爷,近来操劳,待宴会过后就可休息了,皇后娘娘准备了汤泉和暖酒,希望殿下能赏光,与殿下商讨年后选妃之事。”
她以为陆阙会推脱掉,不想他只淡然道:“景乡大监亲自来请,本王自然要去的。”
景乡点头,目光落在她身上,意味不明地笑着:“这位也一同来吧。”
“这是本王的事,大监还是少插手的好。”
陆阙对两位大监的态度显然不同,她忍不住好奇,只可惜楼舫没有跟来,连个能解释给她的人都没有。
她跳下车,一脚踩在雪上,稍不留神脚下打滑。宫车外寒气侵袭,她忍不住背过身去咳了两声,就被陆阙拎着领子。
他无奈责备道:“当心些。”他将手搭在她肩膀上,看似她托着贵人,实则陆阙紧紧抓着她。他手上力道不知轻重,正巧按在她的伤口上,陈泠月忍不住“嘶”了声。
“怎么了?”
陆阙似乎并不记得自己咬人了,她摇头,说没事,他这才放手。
她有些疑心,那毒不会能控制人心神吧。
又想起那堆腐肉,当时只当是烂掉了,现在看若是有蛊虫混在其中………也很难说。因为那根本不像蛇的尖牙,更像是她在西域看到过的蝎子,尾巴细长远观时如同黑蛇。
比起南疆的蛊虫,西域胡族的蛊更烈,换做人来说,大有不成功便成仁的架势。可惜陆阙说销声匿迹,她把那些血块偷偷烧了用来煮药了。
长乐宫门悬着长明灯,殿内灯火通明。景乡与陆阙客套两句便往另一个方向去,长乐宫的仆从毕恭毕敬地迎过来,手中提着一盏蝴蝶样式的花灯引路,看上去颇为俏皮。
陈泠月紧跟在陆阙身后,不比跟众人挤那正门。宫中都知道这位爷孤傲不训的脾气,领着他俩从后殿入座,位置就靠着金麟台,稍一抬头就能望见金鸾椅。
陆阙轻撩衣摆一副纨绔子弟的潇洒做派,坐在长桌后的软垫上。
陈泠月跟他隔了个位置,跪坐在他身后随时侍奉。
与陆阙相对的是皇后娘娘所出的长平王,然后是慧妃舒氏抱着十七皇子,再往下是一个熟悉的面孔,十三皇子谢珉。
除此之外,其他的几位皇子并未出现。
再往阶下望去……是她模糊记忆中的故人——梁易江梁宰辅。
他身后跟着两位青年人,其中一位还未开席便醉得不省人事……不必说她也猜得到……
那是她幼时的玩伴,是十三岁作天子门客的探花,是囚困于一隅的游侠,也是如今荒诞的酒鬼。
她目光逡巡过,流连于那双无神却风流的桃花眼。
正巧,谢珉往这边看过来,举杯示意。陆阙拎了只酒杯,不满地敲敲桌子,陈泠月这才回过神来,俯身斟酒。
陆阙:“魂不守舍的,你是来当主子的?”
他笑着说这话,没有丝毫责备的意味。
陈泠月:“不敢。”
陆阙:“一会儿宴席开了,多吃一点,皇家御厨有几道甜食做的不错。”
此宴过后,生死未知。他平静地仿佛只是平常练兵,看得陈泠月心中五味杂陈。
他顾自饮酒,四处打量着这长乐宫的画栋雕梁。看来这几年国库果真充裕,比他离京时富丽堂皇多了,连隔开几位世家贵女的画屏也是金丝银线绣成,绘着翠碧山水,更有明珠点缀。
宫门外的更漏声在诺大的皇宫中悠悠荡开,窸窸窣窣的低语一时间湮灭,静谧得连呼吸都显得沉重。
众人皆起身,毕恭毕敬地伏地跪拜。陆阙饮尽杯中酒,才缓缓屈身,刚好挡在她身前,也能当过所有人的视线,他伸过手示意她将苏息丸给他。
半晌却没有回音,陆阙忍不住皱眉。
高台之上,一声威严的“平身”彰显着大梁开国来最伟大的皇帝无上气度,他只坐在金麟台上,便不怒自威。
突厥一行人随后跪拜于阶下,献上契约……
陆阙无心去管礼官啰哩啰嗦的流程,以及突厥人曼妙的歌舞。
陈泠月刚才那低语似当头一棒,让他一时不敢置信,甚至逆众人之行,就差没掐着她的脖子。
那声音似天外传音,轻飘飘地搅浑他的脑子:“此药我已服下,由我来代殿下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