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两条道上的人,八百年来也无甚交集,怎么忽然就同行了呢?
从相识之后发生的事太多,多到他们无暇思考对彼此是何种感受,一直在为旁事奔波。
最初……他是怎么注意到萧湘的?
“……”裘弈的视线缓缓下移,看向萧湘臂弯里的拂尘。
差点忘了,他很早便想问萧湘,这拂尘的麈尾是用什么制作成的,怎会如此诱人相抚?
“道长。”他出声唤道。
“嗯?”萧湘看向身边人。
“流光是用什么做的?”裘弈问。
“柄为乘黄角,麈尾白泽毛。”萧湘解释道,“曾经外出游历,见乘黄为护幼童与凶兽相搏,断了一角,湘上前相助,击退凶兽,乘黄便将断角赠与湘。”
“那白泽毛是如何来的?”裘弈又问。
萧湘答道:“还是游历时,有一白泽幼兽换季褪毛,在粗糙的山岩上蹭身,湘帮它将身上的杂毛都梳理掉。瑞兽毛发,扔了可惜,便同乘黄角做成了流光。”
裘弈大为震撼,竟还能如此。
好一个心灵手巧的萧湘!
对于修士来说,无论是瑞兽还是妖兽,他们的皮、毛、角、鳞、羽,皆是能够制作法宝或法器的好东西,大多数的人妖结怨,多是因为人类修士想要杀妖兽或妖类来取其身用造成的。能被瑞兽主动赠物,此人在妖类眼中也会是个值得接近相交的“好人”。
裘弈在外除魔,也曾遇妖兽赠角毛相谢,不过他跟“心灵手巧”这四个字沾不了一点边,兽角被他拿去当烧火棍了,兽毛他觉得没什么用,还容易飘得到处都是,便全都扔了,若是做这些事时有其他修士在场,高底得骂他一句败家子。
“……”往事不堪回首,裘弈决定不回首,向前看。
“道君若是想抚,便尽情抚摸。白泽毛有驱邪镇煞之效,对压制心魔也有好处。”萧湘将臂弯里的拂尘往裘弈身前递了递,“只是流光不好离手,它不敢离人,湘若是将它放下或交给旁人,它的麈尾便不会如此顺滑了。”
每件有着器灵的法器都有自己的性格喜好,就像摧雪喜白一样,流光的性格是粘人,喜好便是待在它的制造者手中。
裘弈克制地摸了两把流光,再强制自己将手拿开,面色不变,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另一件事:“说起心魔,魔主给了吾一条承载着记忆的魔气,说那是吾之心魔的成因。”
闻言,萧湘的神色严肃起来,问道:“道君可看了记忆?”
裘弈摇头。
“知晓心魔成因一事刻不容缓,如今左右无事,道君先看罢,湘给道君护法。”萧湘持拂尘一挥,在小筑周遭设下一个结界,将外界的杂声尽数屏蔽掉。
裘弈一边从乾坤袋中取出魔气,一边没话找话地问:“道长不看皎月了?”
萧湘很自然地说道:“不如道君皎洁。”
裘弈的呼吸一滞,差点将手中的魔气掐断。
干净的人
凭感觉,自己似乎正拜倒在地。
裘弈睁开眼,近在咫尺的土地上有一只长着触角的小虫爬过,他顿了一顿,撑着地面抬起头来。
撑着地面的那双手很小,手背上有许多粗糙翘起的干皮和划痕,修仙者很少会有这样的手,因为灵力会滋养他们的肉身,使他们皮肤干净而细腻。
裘弈支起上半身后,开始观察这段记忆中的四周。
他和一名年轻的女人正跪在一个山野中破破烂烂的神龛前,那个土石搭就的神龛中没有供奉神像,而是摆着一个用泥巴捏成的、盘起身躯的大蚯蚓。
裘弈又仔细瞧了瞧那个泥蚯蚓,发觉泥鳅的头是尖的,不像蚯蚓,反倒像是一条模样潦草的蛇。
身旁的女人对着神龛拜了三拜,口中呢喃着祈祷的话语,山风太大,周遭的虫鸣声又响亮,他没能听清女人在说什么。
但想来,也是些祈祷自己和家人平安康健的话。
拜完神龛,女人背起一旁的野菜筐,牵着他下山,走进凡人群居的地方。两人和许多穿着破烂的凡人住在一个旧庙中,庙里的神台上没有佛像,是庙中唯一不怕被水淹也不怕漏雨的地方,被一个疯疯癫癫的男人霸占着,其他人则四处散落在庙中。
他和女人相依为命,没有别的亲人,两人一齐住在破庙的东北角——这个位置并不好,房顶上有破损,每当下雨时,他和女人都要将铺在地上的破被和席子卷起来,放在雨水淋不到的地方,再靠在一边等雨势停歇,有时一等就是一整晚,女人会将他抱在怀里,让他先睡。
记忆里的这具身体他控制不了,自己只能在这个身体里看着一切发生。
十五日后,这具身体第一次说话,叫了熟睡中的女人一声“娘”。
原来这是母亲。裘弈心想。
神台上的那个疯男人下来了,半夜来抢他们的铺盖。如今天冷了,铺盖就是庙中人的命,没有就得冻死,母亲怕有人偷铺盖,白天出去做活,都会将他留在庙中看着铺盖。
疯男人将他掀开,去扯地上的铺盖,母亲为了守住铺盖跟男人拉扯起来,被男人推倒在地,脑袋磕在了角落里的一块碎石上,有血从鬓边淌下,滴在裘弈去扶母亲的小手上。
裘弈看见自己没有去扶母亲,反而捡起了那块带血的碎石,转身看向跪在地上卷铺盖的疯男人。
心中刚感到有些不妙,自己就抡圆了胳膊,将碎石狠狠砸在了男人的太阳穴上。碎石飞出去时裹挟着破风声,力道不小。
寻常人看见这一幕,可能会惊异于小孩出手伤人之果断,但裘弈只是感慨自己小时候力气挺大,并没做其他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