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萝越来越觉得,也许那个修真者说的是对的,凡人和她不同,她可以一辈子待在山里,阿木能吗?
山鬼迟疑了。
传音符微微亮起,从另一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女萝?”
阿木从山下回来时,惊喜地发现修真者来了,他听见脚步声,转过身笑道:“阿木,好久不见。”
她先是惊喜,随后面露警惕:“我不要离开女萝。”
“不走。”修真者笑笑,然后说:“我留下来。”
修真者开始有意无意教阿木凡人的知识,之前落下的剑招也重新捡了回来。阿木没有灵根,所学也只能强身健体,但对付普通人也足够了。
蓿苜山开灵智的生灵众多,没有人引导很难走上修炼之途,感念山鬼的救命之恩,修真者再蓿苜山开坛讲道,凡是有灵智的生灵都来了,阿木拉着不情愿的女萝也来了。
高处的修真者看到这一幕,眼中微微含笑。
悟性高者,就地入道,悟性底者,上下求索。
女萝将一切看在眼中,她看向讲道的人,第一次有了宽容。
从此之后,蓿苜山讲道成了日常,山脚下的村民时常会看到无数动物向着一个方向前进,有好奇的人试图跟上去,但再久久徘徊之后重新回到山脚。
山神庙在那之后建立起来。
本该由她守护
阿木第一次见到黑雾,是在她八岁那年,往日走惯了了山路突然起了雾,等她意识到要跑时,那黑雾已经贪婪地钻进了她的身体。
她能感觉到她的脸上、脖子上、手臂上有什么在蛹动,阿木下意识去摸脸,却看到自己手背上鼓起了黑色肉筋,慢慢蠕动,就像皮肤下钻进了肉虫。
阿木想跑,可是四面八方到处都是雾气,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在变成一个怪物。
她的眼白渐渐变黑,神色逐渐僵硬起来,像无数被吞噬了神智的人一样四处游荡。
——救我……救救我!
远处的林子忽然惊起一群飞鸟,女萝抬起头,心中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看了看周围,阿木不在。
“阿木呢?”女萝轻轻问道,一旁的赤豹站起身,突然朝一个方向低吼。
树藤轻轻摇晃,原本坐在上面的山鬼不见了踪迹,黑雾中,隐约能看见一抹绿影。
雾中都是邪祟入体的人,女萝认出来他们是山脚下的村民,不忍心伤害他们,女萝只能借助垂落下来的树藤跳跃在山林间。
她的目光扫过一张张脸庞,都不是她想找的人。
终于,女萝的脚步停了下来,在曲折布满青石碎板的山路上,一个小小的身影无意识游荡着,她的头上顶着早上修真者给她扎的发髻,从一开始的歪歪扭扭到现在平整漂亮,但是早上还活泼的孩子现在变成了一个只会啃食血肉的怪物。
女萝放缓了呼吸,近乎心痛地看着她,她张开双臂,声音轻柔地、小心地呼唤:“小阿木啊……”
阿木听到声音,动作僵硬地朝她扑去,发出兴奋的低吼,女萝姿势不变,想把她拥入怀中。
清凌的剑身斜入,挡在女萝和阿木中间,凌厉的剑气逼得阿木不由自主后退几步,女萝惊怒起身,却先一步被修真者抢先怒道:“邪祟入体,你怎么敢?”
山鬼平静下来,直视他的眼睛:“那是我养大的孩子。”
修真者目光哀戚,犹如宣判死刑一样轻声说:“邪祟入体的人没有办法救回来了,就像黑雾无法驱散。”
女萝下颌绷得极紧,她压低声音,仿佛在抑制什么一样:“那是你们没有办法!”
修真者回以震惊,女萝不管不顾地带走了所有被同化不久的人。
山鬼在蓿苜山藏起了所有人,就连修真者都找不到她们的存在,他提起惊仙,将剩余惶惶的凡人护了起来。
惊仙斩下的邪祟越来越多,有妖兽,有凡人,有精怪,他要保护的也越来越多,不同的种族相互依偎在一起。
修真者快要坚持不下去了,他看向蓿苜山深处的方向,再一次挥出了剑,邪祟拦腰截断,他也力竭往后倒去,没有想象中坚硬的大地,无数双手接住了他,修真者诧异睁眼,有妖兽顶在他背后,努力将他拱起来,精怪幻化出本体,灵活的藤蔓圈住他的手,帮他站起来。
“诸位……”修真者目光复杂。
他们开始了反击。
走上修炼一途的妖兽、精怪源源不断供给灵力维持结界,凡人扛起锄头,拿起菜刀,用笨拙缓慢的方式杀死邪祟。
力竭的修真者慢慢扶着墙站起来,惊仙在他手中低鸣,修真者低头对它说:“惊仙,还不到我们休息的时候。”
修真者、凡人、法力低微的妖兽和精怪,这群被死亡逼迫而聚在一起的种族,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团结。
第五日。
修真者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他环视一周,所有人都已经到极限了,他们还有生路吗?
灵力结界稀薄到摇摇欲坠,浓重的黑雾沉沉压在上面,有一种随时都能掉下来的感觉。
“仙长,我们该怎么办?”有凡人绝望地问。
修真者也不知道,他或许可以自己一走了之,但无数希冀的眼神看过来,沉沉压在他的肩上,他知道自己不能走。
他沉默许久,最终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决绝地横剑。
所有人都明白了,极度绝望之下一簇火苗自眼底燃烧,越烧越大,似乎要将这漫天阴暗烧得一干二净,寸土不留。
我该怎样走向死亡?
壮烈地。
燃烧吧,即便我将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