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守言觉得很神奇,好像无论自己是什么模样,想法有多奇怪,程在野都能稳稳给他兜住,他手指勾了勾程在野的手指,程在野就停下想去后备箱拿行李的脚步。
“怎么了?”他转身捞住姜守言的手,拇指搭在关节上轻轻摩挲,能让姜守言感知到的力道。
姜守言有些木讷地盯着后车窗上两个人的身影,那床花花绿绿的被子看起来实在太过滑稽,他的脸虽然被挡住了,但程在野没有。
“现在你看起来有点丢脸了。”姜守言淡淡陈述。
“我不怕丢脸,”程在野说,“不是有句话吗,洋相还得洋人出。”
程在野拉着姜守言的手摸上自己的下颔:“我这张脸很贴合。”
姜守言就微微勾了勾嘴角,他自己感觉到自己是笑了,但看在程在野眼里却不是这样,或许是喜悦的感受传达的不及时,他的表情有点分层,嘴角是笑着的,眼睛却好像在哭。
程在野扣住他的后脑,手指轻轻把帽扣往下拽了点,帽檐便往上滑。姜守言安静地看着他,他捏着姜守言的下巴,偏头抵着帽檐,在姜守言脸上亲了一下。
“走吧,”程在野拇指擦过他的耳朵,说,“我们去后备箱拿行李。”
姜守言跟在程在野后面进了电梯,他一只手拉着自己的行李箱,一只手揪着身上的被子,缩在电梯最后面的角落,程在野站在他旁边。
这个时间点没什么人出行,数字安静地从—1跳动到了18,姜守言走出电梯,看见那扇红棕色的门,脚步好像突然灌了铅,每一步都走的很艰难。
程在野只知道小区的名字,不知道具体在哪一栋,哪一层,哪一间房,直到停在门前的每一步,都是姜守言自己走过来的。
楼梯间的声控灯因为长久没有声音又暗了下去,姜守言手上捏着门钥匙,盯着面前那扇门,突然有种想逃跑的冲动。
黑暗把他钉死在了原地,他像是陷进了一个漩涡,脑子里塞满了很多纷乱的东西。
姜守言一边想着都已经走到这里了,一边又控制不住手抖。
颤抖的手腕突然被握住,姜守言低着头,有点无措地说:“我有点不想进去。”
程在野说:“没关系,我陪你一起。”
或许每个人眼前都曾出现过这样一扇门,无数次站在门口焦虑徘徊,不断想象着门内可能会出现的情况,这扇门是一道不得不迈过去的坎,门内无非两种结果,比你想象的更好,比你想象的更糟。
姜守言是后者。
几乎是房门合上的那一瞬间,姜守言就涌上了一阵莫大的惶恐。
房子太久没住人了,空气里好像有一层雾蒙蒙的灰,姜守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还是程在野从玄关的鞋柜里把姜守言的拖鞋找了出来。
他弯下腰把拖鞋放在姜守言脚边,抬头的时候却突然噤了声。
姜守言低着眉眼看他,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好像透不进一点光,压得人心口也跟着一起沉闷。
他说:“我好像有点不舒服。”
程在野取下他的帽子,轻轻揉了揉他被压扁了的头发,问:“哪里不舒服?”
姜守言摇头说:“不知道。”
他开始很明显地颤抖起来,关于这间房子所有混沌的记忆顷刻间蜂拥而至,他感觉到了眩晕和耳鸣,然后是程在野温热的拥抱。
“好了,好了,没事的,没事的,”程在野拍着他的脊背,温声说,“深呼吸,呼吸,姜守言。”
姜守言听不见,他耳朵嗡鸣一片,吵得他很烦躁,他紧紧揪住程在野的衣服,觉得自己皮肤底下好像有蚂蚁在爬,密密麻麻,无孔不入,但他挠不到也捏不死,他快疯掉了。
情绪在身体里横冲直撞迟迟找不到一个宣泄的出口,他开始变得有些狂躁,想摔东西,想揪头发,想通过一些尖锐的切割得到一点释放。
恍惚间姜守言好像闻到了点皮革味,他迟钝的大脑后知后觉向他的身体反馈,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车上。
返程的疲惫和颠簸让姜守言的眩晕加重,强烈的反胃感涌了上来,他猛地推开了程在野,冲向了洗手间。
程在野紧随其后,却被反锁在了门外。
他抬手想敲门,又在瞬息间放下了手。他一直以为姜守言离家越近越排斥,是他还没有做好把自己完全摊开给他看的准备,毕竟在家和在外面的情况是完全不一样的,家是一个让人觉得放松的地方,他没办法时刻紧绷。
但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姜守言看起来更像是应激。
为什么会应激?
程在野走到客厅,摁开饮水机的按钮烧热水,又捡起姜守言扔到地上的被子,放到沙发上。
沙发上放了个小枕头和堆成一团的薄被,程在野莫名有种直觉,姜守言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睡在这里。
为什么不愿意睡床?
程在野紧皱着眉,虽然知道没有得到主人的允许就踏进房间是很不礼貌的事,但他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
周健曾经问过他,姜守言的创伤是什么,程在野一片茫然地说他不知道,但现在走过一间又一间房,他在最后一间看到了。
程在野抿着唇角站在床尾,面前的墙上挂了一张遗像。
相框里框着一个老人,老人正对着床,笑得非常和蔼。
姜守言只吐出来点酸水,从胃到嗓子眼都一片灼痛,他跪在地上撑靠着洗手台缓了一会儿,偏头看到了玻璃门外若隐若现的身影。
姜守言撑起身,用水漱了口洗了脸。
镜子里的姜守言脸色苍白,眼眶带着没消下去的红,他用毛巾擦了擦脸,转身扭开了反锁的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