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見過這樣的慶陽。素淡、簡潔而又固執,執著於明知不可為之事。
在聞昭穗離京的第二年,慶陽便出降當年的科探花郎岑譽。只是之後有傳言說岑譽因被欽點成駙馬失了官途,再也無法在官場施展抱負,心中鬱郁,和公主的感情並不好。
慶陽身側還立著一位穿官袍的男子,身量頎長,手持雅白笏板,正低聲與慶陽說著什麼。聞昭穗定睛一看,是崔修遠。官場洗去了一半他身上的清高自負,多了些沉穩與世故。
「你這又是何苦?太子已經免了你的罪責,可你也知道岑兄直接牽扯逼宮一事,很難……」崔修遠才從崇政殿側門出來,瞧見慶陽這個樣子後嘆了口氣,調轉腳步過來勸說。
「崔修遠,你沒資格到本宮面前說這話。罷了,也怪他看錯了人,當初得了什麼詩畫真跡都第一個想起你,對你掏心掏肺吐露胸臆比對本宮說的話還多。你把他當墊腳石,轉臉就去給太子通風報信,背後捅他刀子。哦,說來本宮還忘了賀你升遷之喜,這官位坐得可舒坦?」慶陽冷笑,睨了他一眼。
崔修遠擰起眉,臉色有些掛不住,語氣一沉,「岑譽是和我有些交情,可公主也讀了這麼多年書,難道不清楚逼宮謀逆是什麼大罪嗎?何況在我回稟之前太子就已經知曉了,今日是念及和公主做過幾年同窗是以好心提點,你若非要不明事理將過錯推及我身,我自是無話可說。」
「那便閉嘴,用不著你貓哭耗子假慈悲。」慶陽雖是跪在崇政殿前,說話仍然不留情面。
殿門口的內侍通傳過後出來,走到慶陽斜前方低眉道:「公主殿下請回吧,殿下留了右相議事,撥不開空閒傳見您。」
「那我就繼續等著。」慶陽心焦,眼神執拗。
崔修遠被她回懟了那麼多句,深吸了口氣,壓下怒容,「也罷,是我自找無。公主若是想耗費時辰和臉面,我也不攔你,只是跪得白費氣力也見不到岑譽,為公主惋惜而已。」
「誰說見不到?」
一道清亮聲音傳來,有些熟悉,慶陽轉眸,竟是聞昭穗。
她知道聞昭穗回了洛邑,卻沒料到是於這樣的場合再相見。
聞昭穗快步走來,孔雀紋宮絛揚起,雲緞裙角流轉,慶陽從這個角度看到了她繡著並蒂蓮的鞋尖。聞昭穗逆著光,秀麗而美好,似雨過天晴後的雲捲雲舒,柔軟卻有力量,和他們這些不能自救也無法渡人的不一樣,慶陽如是想道。她不由思索起聞昭穗幾年前第一次進皇宮的樣子,很模糊。
「公主先起來,跪久了傷膝蓋。」聞昭穗半蹲,軟硬兼施將慶陽拉了起來。
慶陽的腿發僵,一時沒站穩,聞昭穗托著她小臂,站在慶陽身側,目露擔憂,「跪了有多久?」
褪去濃艷的妝容,取下繁複的飾,慶陽的五官多了些單薄與無助,丹鳳眼尾垂下。
「你怎麼來了?」慶陽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隨即推開聞昭穗的攙扶,卻微不可聞地「嘶——」了一聲。
待看見自己的侍女站在聞昭穗身後時瞭然,她面上怒容浮現,輕喝侍女:「自作聰明,本宮有讓你去找郡主嗎?」
「公主息怒,奴婢只是見您一直跪著就……不知該怎麼辦。」侍女神情一緊,跪下請罪,復又對聞昭穗道:「因奴婢自作主張驚擾了郡主,奴婢該死。」
「路上碰見了而已,哪裡有這麼嚴重?」聞昭穗不滿,又瞥了眼遠處緊閉的崇政殿門。
一直被忽略的崔修遠此時終於反應過來,深深看了聞昭穗一眼,語帶說教:「你剛回宮,不知具體情形,別蹚這趟渾水。」
「渾水?那可是之前同你稱兄道弟的人,如今都快被打死在詔獄了,你說這是渾水?狼心狗肺的東西!」慶陽氣急,脫口而出。
「這話說得可笑,忠君護國被你說成狼心狗肺,公主莫不是以為自己在這兒多跪幾個時辰便能救得了駙馬吧?暫且不想那麼長遠,太子不發話,你怕是連岑譽的面也見不上。」崔修遠道,他不理解慶陽都自身難顧了,怎麼還是一股子跋扈嬌貴之氣?
明眼人都知道,這再也不是宣和六年的光景了。
「兩年不見,崔大人的話倒是更多了,也更不中聽了。」聞昭穗慢悠悠道,「我將才便說了可以見到,你這記性……」
她剛剛雖被慶陽推開,此時卻又站回了慶陽身邊。
「是,我記性不好,一時沒想起來郡主馬上便是太子妃了,多有失禮。郡主待如何?為了個沒見過的罪臣,要去崇政殿找太子求情嗎?好讓那些臣子都知道太子妃干政?」崔修遠補了個揖禮,冷聲道。
慶陽眼中剛浮現希冀之色,下一瞬又被失落覆蓋。
她的手一暖,被聞昭穗握著拍了拍。
「崔大人多慮,帶公主去趟詔獄見見家眷我還是做得了主的。」聞昭穗從腰間取下一塊玉璋令牌,隨手晃了晃。
是太子令牌,見之猶如見太子本人。
崔修遠定住,眼底翻湧難以置信,「他怎麼將令牌都給你了?」
聞昭穗沒搭理他,挽著慶陽的手轉過身,「公主快隨我去吧,別晚了耽誤事。你的腿還能正常走路嗎?我扶著你好了。」
慶陽緩慢地點點頭,沒有再推開聞昭穗。
去詔獄的馬車上,慶陽苦笑:「現如今借你的手才能行事,我還從未想過會有這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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