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滩的风雨愈发浓烈,江岸上的灯火渐次亮起,犹如苍茫夜幕中搏动的心跳。一场惊涛骇浪,即将袭来。
夜色沉沉,淮海路的街头静谧无声,偶有风过,吹动路旁的法国梧桐叶,发出簌簌之响。沈洛一袭墨蓝长袍,外罩黑色大氅,立在一座深巷口,遥望远处灯火。细雨朦胧中,他目光幽深,像是夜的幽灵。
他方才从租界的电影审查署离开,手中持着一叠泛黄的文件,心中却比这雨夜更沉重。由他一手筹划的《烽火家国》,在送审的关键时刻屡屡受阻。审查员口中的“主题敏感”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钳制在电影梦与时代现实的交界线上。今日一晤,更是当场被冷言相对:“沈先生,这种题材难免有伤风化,暂且搁置吧。”那一声“搁置”,似铁锤敲下,几乎将沈洛最后的希望打碎。
雨渐密,冷意侵骨。沈洛紧握着文件,转身走入深巷。吴兆卿的公馆,正藏身于此。他今日的最后一搏,便是求助于这位纵横黑白两道的上海滩巨头。
吴兆卿的公馆,金碧辉煌,正厅一盏鎏金枝形吊灯照得满室如昼,深紫檀木桌案上置着一套精致的紫砂茶具。吴兆卿端坐案后,身着淡灰长衫,手执一卷青史,神态自若,仿佛对外界纷乱全然置若罔闻。
沈洛立于堂中,微微躬身,语气却隐含锋芒:“吴先生,此番前来,实为请教一策。洛初涉世途,无能为力,故冒昧打扰。”他将文件递上,声音平静而有力,“这是《烽火家国》的审查报告,竟道其有伤风化,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吴兆卿微微抬眼,目光如深潭不见底。他接过文件,细细翻阅,片刻后,轻笑一声:“沈二公子,果真不同凡响。此片立意恢弘,情节婉转,倒像是诸葛空城一局,只差那关键一子。”他放下文件,指尖轻扣案面,音色低缓却意味深长,“可惜,这‘一子’却要险中求之。”
沈洛闻言,心下顿时明了。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如炬:“先生明鉴,洛愿以此片博一线生机,不知先生能否为我点拨?”
吴兆卿缓缓起身,踱步至窗前,望着窗外雨帘如幕。他淡淡开口:“审查署中陈部长与我素有旧交,此事若要成,需取其助力。然而,陈部长非寻常之人,需得以利益相诱。沈二公子可愿放下身份,与之共筹大局?”
沈洛心神一凛,明知吴兆卿此言暗藏风险,却毫不犹豫地拱手道:“为成此事,洛自当竭尽全力。”
吴兆卿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之色。他微微一笑:“既如此,三日后,陈部长将赴‘品茗楼’与我相会,沈二公子可随我同往。然,公子可需记得,入此局者,须步步为营,稍有差池,便再无回头之路。”
沈洛颔首谢过,内心却如战鼓擂动。他深知,此行必是险途,但他却无退路。为了《烽火家国》,为了沈家影业,亦为了他胸中翻涌的热血,值得一搏。
三日后,“品茗楼”楼阁静立于黄浦江畔,宛如江水倒影中一方棋盘。沈洛随吴兆卿入内,陈部长果然已在堂中,身边坐着几位面色深沉的客人。他头戴礼帽,身披呢料大衣,面容冷峻,举手投足皆透着一股威严。
吴兆卿从容上前,拱手行礼,略作寒暄后,便将沈洛引荐:“陈部长,这位是沈家二公子,亦是《烽火家国》的主创人。其才学与胆识,皆不在寻常之辈。”
陈部长目光扫过沈洛,似刀锋般锐利。沈洛心中微震,却不卑不亢地鞠躬,随即开口道:“陈部长,《烽火家国》虽属商业影片,然其主旨在于激扬家国情怀,实不敢逾越审查之规。小子斗胆,今日请先生一观,若有不当之处,还请指正。”
他话音刚落,身旁张铭吉立刻呈上影片剪辑片段的拷贝。陈部长略显诧异地挑了挑眉,旋即示意身旁随从播放。
灯光熄灭,投影仪投下的光束在墙上缓缓显现。画面中,熊熊烈火焚烧着古城,硝烟弥漫中,家园破碎,百姓哭号,青年奋起而战。悲壮而又振奋的镜头让在座众人皆为之动容。
放映结束,厅内寂然无声。陈部长沉吟片刻,忽然开口:“沈二公子,此片确有可取之处,但若要公映,还需调整内容,删去某些‘不合规’镜头。”
沈洛心中一紧,却未露声色。他深知这是陈部长向他示意的筹码,遂立刻接话:“陈部长所言极是,小子愿听先生指导,必竭力修改完善。”
陈部长点点头,语气微转:“不过……这等题材若要成功面世,还需更强的支持。”他目光扫向吴兆卿,话中意味不言而喻。
吴兆卿笑而不语,转头对沈洛说道:“二公子可愿意为此片添加新的投资人?”
沈洛瞬间明白,这“投资人”背后恐怕牵涉到更深的利益纠葛。然而,他依旧毫不犹豫地答道:“自然乐意,只求先生支持。”
陈部长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缓缓站起身,伸手与沈洛一握:“沈二公子,我期待此片上映的那一天。”
自品茗楼归来,沈洛坐在车厢内,久久沉默。他望向窗外朦胧的街景,耳旁是车辆行驶的轻微颠簸声,心中却如海潮起伏。他今日虽破局成功,却也深深感受到置身黑白两道间的险恶。稍有差池,便可能万劫不复。
他紧握拳头,低声道:“黑暗遮蔽星辰,终有一日,我要让这片天重现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