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六顺没上没下的气焰又升腾起来,“茅公公说你不能出去,就待在屋里,不许见外人。横竖你病没好,安分睡觉算了!”
翩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两腮鼓起来:“不!”
她搡开六顺,脚底抹油溜出了房门。
六顺还不死心地撵在她身后,翩翩顺着回廊跑,一个转角翻到了廊下,看六顺挠着头东张西望地越走越远直到看不见踪影,她才从廊下走了出来。
观仆知其主,单看六顺这样子便能大略猜出,白熙对她应该没什么好感,防备居多。不然,作为同胎的姐姐,对待与世隔绝八年的妹妹,不应该让贴身奴仆多关照她一些吗?
但凡白熙向皇帝透露出一两分对她的看重,她都不至于被茅兴等人这么怠慢。
那十年姐妹情算是白瞎了。
翩翩舒了口气,扭头往庭院里走。
驿馆不算很大,围廊厢房一应都是寻常形制,泛着陈年的色泽,倒是庭院草木生生不息,中间一株合抱的大树,勃发着野性的生长力。
潼州刚出京畿一带,气候与京城相当,此时正当满满蓬蓬一树青荣的时候,巨大的树冠像一顶花纹繁复的大伞,壮观地打下一片浓荫。
翩翩仰头望着,眸子里闪烁着兴奋与向往。
登高者眼界宏远,临海者心胸辽阔,面对如此壮丽的树,翩翩刚刚冒出的怨气一下子就散了。
她好多年好多年没爬树了。
翩翩左右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便把两只袖子往上捋了捋,抱着树干开始笨手笨脚地往上爬。
想当年她可是个最喜欢守在玩耍的小姑娘们旁边,准备随时冲上去帮她们拿纸鸢、救小猫的爬树高手,她比男孩心细,救下来的纸鸢永远是最完好无缺的,她一下树,哪个姐姐妹妹不是两眼放光、崇拜地看着她?
可那已经是从前,她这门手艺荒废了多年,再捡拾起来已经生疏了。
病体无力,翩翩咬着牙,撑着一股蛮劲儿往上爬。等爬上树杈时,手脚已经开始酸软,细细的汗珠从额头冒出来。
翩翩调整好坐姿,抱住树杈趴了上去,这一趴,就对上了树下一双清冷的眸子。
“你倒是好兴致。”
来人是个青年,二十来岁的年纪,长着一双分外清正的眼,一身淡蓝袍衫,有些旧了,却是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褶皱,乌发也整整齐齐梳拢在头顶,穿过发冠垂落下来,一派清雅仕人模样。
翩翩注意到他肩头有个简易的包袱,再比照茅兴给自己看过的画像,心里霎时明白过来这人是谁,便干笑一下,挂在树杈上招了招手。
“柯兄来了!这儿风景甚好,可要上来瞧瞧?”
她声音雀跃,青年却是神色疏淡,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不必了,不才俗人一个,不比小侯爷有闲情逸致,你让我在此枯等两日、启程后又折返回来,竟是为了叫我与你一同攀树赏景?”
虽然他的语气不愠不火,但翩翩再不通人情世故,也听出了他对自己的不待见,心里暗暗叹气。
说起来,白熙与这位仁兄的渊源可非同一般。
此人姓柯,大名士朗,是三年前进士科的榜眼,他诗书通达,颇具才干,入仕没多久便得了上峰青眼,屡受重用,这才为官多久,便一力办成了几件棘手的差事。虽然年轻,但在朝中风评一向极好。
然而如此不可多得的人才,青云路却被半道杀出来的白熙搅得一塌糊涂。
白熙初初入朝,本是再青嫩不过的生手,却在当今圣上的暗暗佐力下一路顺风顺水,挂了个领头的名头,差事是柯士朗带着人做,功劳的大头却是白熙领,加之帝王宠信,白熙入朝一年就连升三级,更把柯士朗等一干年轻的同僚压得死死的。
白熙有爵位,身后还有皇帝撑腰,而柯士朗是庶民出身,空有上峰的赏识,根本拧不过皇帝这根粗大腿,这一年来在白熙这里吃的瘪数不胜数,还不能往外明言。
受了这些个窝囊气,还能如此不卑不亢镇定自若地与她对话,翩翩觉得柯士朗修养已经是极好了。
理解归理解,翩翩可一点心虚愧疚都没有。
白熙犯的错,关她什么事?
她也是来给白熙擦屁股的冤大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