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半晌不说话,谢又晴怕是自己惹的不快,揣摩着道:“走了这半晌,怎么还未到?不过才几个街口啊……”一面说,一面极其小心的去掀窗前那片精致纱帘。
草木芳菲是个耗费功夫钱财的秀样,富贵人家能拿它来做床帐和装饰的屏风就已经不错了。她家主子却最喜欢拿这种矜贵物件儿做消遣,让人分绣了几层,夏天的时候挂在车上做帘子,既透气又能遮晒,一举多得,只是奢侈的惹人恨。
凌厉如刀的日光随着她的动作跳了进来,晃得人不自觉去躲。
谢从安啧了一声,往后一仰,窗外远处,一排跪地的白衣卒犯突然映入眼帘。
小丫头知道自己又闯了祸,连忙撒手缩进了角落里,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然而却见对面的人一脸惊愕,直直的僵住。
她才要开口上前,谢从安一手捂住她嘴巴,示意冷眼。
满心不解的谢又晴瞪着圆滚滚的眼,瞧着主子将纱帘撩起。那副古怪的面孔当即变色,转头喝停马车跳了出去。
入宫的仪仗浩大,已经引来了不少百姓围观,此时忽见马车停住,钻出来一个珠光宝气的美貌少女。众人纷纷议论出声,又将更多人引来,向此处聚拢。
谢从安强压着心中翻涌的怒火,等着护卫将人群隔开得以前行,同时还要默默承受着四周的打量。
远处的那座高台似乎也被这里惊动,底下的人也纷纷回望过来。
冥冥之中,有人的目光与她隔空相遇。
那双含有万物却又空无一分的瞳孔浓重如墨,仿佛下一瞬便能将整个世界全都吞入。其中的苍凉悲怆是谢从安从未见过的。
心脏仿佛下一秒就要迸出胸口。
在这样的地方以这种方式重逢,难道重生的原因就是他吗?
时入夏末,早晨微凉的空气经历了艳阳高照,更容易令人脚重口干。
炙晒惹起的汗意带起了谢从安心底的不安和焦燥。
亦步亦趋之间,那个思念至极的声音从心底响彻了耳畔,让她喉中酸涩,眼眶发烫,脚下才行了几步就觉着所有的血液都冲了上来,却只能硬生生的哽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从安,这是福橘,看来好看,却不好吃的。若你将来能看见了,千万别教人哄了去。”
“从安,其实看不见也没什么不好,眼睛能见到的,未必是真的。”
“从安,心里能感受到的,才是最真的。”
“从安,做我的女朋友可好?”
“从安,我来做你的眼睛。”
“从安……”
“从安。”
“谢小姐。”一道深红迎至身前。
白面蓄须,尖鼻细眼,眉间还拢着些阴翳。
并不温和的相貌却莫名熟悉。
谢从安紧张起来。
余暑天气,对方却一身整齐的官服,额间未见汗意。
能够这样的平静,看来不是个普通角色。
她调整呼吸,平息方才的悸动。
谢侯府闭门已十年之久,她也鲜少外出见人,方才的那声招呼算不上亲切,这人大抵是从马车标记猜测到的身份。
面对未辨善恶的打量,谢从安额前已经出了一层细汗,袖里攥着帕子的手好似被什么压着,却怎么也抽不出。
忽见对方侧身行礼,她下意识闪开半步,顺势回望,心口揪紧。
原来不远处站着位伛偻老者。
对方眉目和善,周身的气势却不同寻常。
老人的发色与手中拂尘一样雪白,阳光照落在一身如墨的衣袍上晕出夺人目光的靛。
那是上好的官锦经过了十四道繁复工序才能有的绝佳品相,证明着能够亲近帝王、拿捏生死的身份。
谢从安默默盘算着,四肢手脚具已冰凉,方才那抹微薄的汗意已瞬间散得精光。
老人的面目隐在伞影之下,垂坠的眼皮也遮住了目光,唇角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笑,看上去眉目不动、稳如山岳,却分明是连呼吸都有收有放,谨慎的很。
……这个比眼前的这位还不好相与。
心内煎熬起来,谢从安有些分神,耳畔忽然响起一声将她吓了一大跳。
“不知小姐有何示下?”
对方的语气较着方才,明显已经恭敬许多。
谢从安来不及细想,嗯了一声递过玉牌,朝那高台处扬了扬下巴,骄蛮淡定,“我来带他走。”
傅守诚微微颔首,目光却不留痕迹的再次扫向她身后。
层叠垂落的眼皮之下,老人轻微的动作几不可见,搭在臂侧拂尘上的手指微微抬了抬。
这方从善如流,接过玉牌应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