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鷲道:「我不殺你,你這樣的人,自有天道來收。」
珠碧忽然笑起來,笑聲里竟有幾許悲涼。他一字一句道:「那奴家就等著那該死的天道,我倒要問問它,我究竟做錯了甚麼?」
自小被歹人賣進風塵泥沼,自此與骨肉分離,前程盡斷,是我錯了麼?
九歲進了南館,從此被館裡人毆打謾罵折磨強迫接客,是我錯了麼?
館裡其他妓子嫉妒我厭惡我忌憚我,千方百計整我陷害我,是我錯了麼?
那些權貴罵我譏我辱我笑我,從不拿我當人看,是我錯了麼?
我不便變成這個樣子,不把自尊踩在腳底下,不逢迎討好,現在早就死得透透的了。
那雙眉眼的眸子裡折射出毫不掩飾的怨恨:「你這樣的神仙,既然甚麼都不懂,既然那麼愛乾淨,就該老老實實待在天上,不要下凡!」
他從身下將那串佛珠拽出來,丟在了仙人臉上,沾染了他一臉污穢:「拿了快滾!你們這副道貌岸然的嘴臉,看了真叫人吃不下飯。」
就是最討厭靈鷲的蘭澤,都不敢這樣與他說話,靈鷲帝君被這一砸給砸懵了,看著那串掉在地上滑膩膩的佛珠,半天也下不去手。
珠碧見他躊躇在原地手與腳都不知該如何放,不由有些好笑。便蹲下身去拾起佛珠,攤開他的手,穩穩噹噹塞入他手中。
「恩人嫌髒,當時就不該救我。你救得了我一時,救不了我一世。」
靈鷲垂眸。那串佛珠還帶著珠碧的體溫,滑膩膩地還帶著腥臊味,他拿在手上,忽覺得有些沉重。
靈鷲思忖了很久,才輕輕開口:「我可以救你,我帶你走。」
珠碧輕蔑一笑,這話他可聽太多人說過了。他早就不再相信任何人,從來出了這南館的妓都沒有一個好下場,珠碧不想再步他人後塵。
「省省罷,恩人連碰奴家一下都嫌髒,你憑甚麼救我?仙凡殊途,恩人不要再來招惹我了。」珠碧已拿起桌邊換洗衣物,要出門去時,他忽然停下,問道:「恩人還未告訴我你的名字呢。報不了恩了,總該記住恩人的名字才對。」
「靈鷲。」
珠碧笑得輕淺,將那名字在心裡頭念了念,又問:「您在天上,是很大的官罷?為甚麼下凡?能說與珠碧聽聽麼?」
他不再掐著嗓子扭捏著說話,靈鷲心裡舒服多了,便不再有方才盛氣凌人的架勢,將他的身份與下凡尋珠一事緩緩說與他聽。
語調平緩沒有一點抑揚頓挫,乾巴巴地不怎麼引人入勝,珠碧卻聽得格外認真。
他還將靈樞告與他知的情劫一事也說了,一切說完,珠碧莞爾,他最是玲瓏通透,一聽便明了了。
珠碧推開房門,望著紅牆圍起的天空,悠悠道:「帝君啊,你還不懂麼?你遺落的那顆珠子,或許就是你的情劫。」
靈樞曾與他說,蘭澤與迦葉串通一氣令他遺落一顆珠子,又好巧不巧落入輪迴塔,讓他下凡來尋。即是人為,又有心要他歷情劫,那麼遺落的珠子,就必定是他的情劫。
「只是人間情愛至毒至苦,毀人最深,帝君這一劫可不太好渡。」
靈樞故作玄虛,一口一句的不可說,如今就被區區一個凡人道破了天機。靈鷲猶如醍醐灌頂:「多謝你。」
珠碧抬腳欲走,靈鷲忽地開口問住他:「你叫,珠璧是麼?是珠聯璧合的珠璧,還是看朱成碧的朱碧?」
「珠聯璧合的珠,看朱成碧的碧。奴家卑賤如螻蟻,配不上那珠聯璧合的璧。」
仿若是自嘲,珠碧抬腳隱入那花木幽深的庭院裡去,靈鷲靜默立在檐下,直到聽見遠處傳來輕輕的人聲,才恍然回神,旋個身隱去了。
沐房中,珠碧懶懶泡在浴桶里,小九正替他清洗一頭軟滑烏絲,嘴裡還不忘關心道:「相公剛剛怎麼了,嚇了小九一大跳哩。真的沒事?」
珠碧閉著眼睛小憩:「沒事,你就當我又發瘋了罷。」
「哦……」
「二十那日表演些甚麼東西,姓姚的可擬好了?」珠碧問。
「沒有,鴇頭說那幫恩客口味刁得很,滿足了這個滿足不了那個,實在是不好取捨。許是就這兩日了罷。嘿嘿,鴇頭的頭髮都要愁禿啦。」
珠碧輕嗤:「愁罷,最好愁死他。」
小九忽然想起什麼,氣憤地哼哼:「我今日路過霽月軒,看到小六抱著他家相公二十那日遊行的衣裳,一整個人趾高氣昂的,用鼻孔看我,都不知道他在神氣甚麼!他家相公也就今年一回,看給他狂的,真是噁心死了!」
「我家相公年年遊行,我年年去取衣裳,我狂了麼!甚麼玩意兒。」
珠碧笑:「就這一回,你便讓他狂一狂罷,他家相公好不容易得著今年這一回出風頭的機會,不得好好炫耀一番麼。明年你再給他狂回去。」
小九這才臉色稍霽:「我家相公才是當之無愧的南館頭牌,他家那個不過是舞跳得好了點,其他的與我家相公比差得遠了,哼!」
看,終歸是個小孩兒,甚麼都愛拿出來比一比。
「放心罷,我珠碧只要活一日,錦畫就永遠爬不到我頭上。」
洗罷那頭三千青絲,取來一支玉簪斜斜輕挽,珠碧姣美的臉龐被霧氣蒸的白裡透紅,好像一隻誘人垂涎的仙桃,直教人想一口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