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饥寒之苦
上古啊,上古——在那个还没有正统修炼法门的古老时代,人想要成神,需要许多许多的凡人信仰。
换句话来说,所谓天神,是凡人捧上天的“圣人”。
许多国君为了成神,逼迫民众信服自己,但这种算不上自愿的信仰不被天道所承认,那些死后的国君,自然也是该去哪里,还是去哪里,成不了天神。
相比于后来的朝代,上古时林立东洲大陆的众多国君才是真正意义上“说一不二”的统治者,他们便是一国的“天”,全部国民与官员都是为了服务于国君而存在,不会有后世帝王所顾忌的朝堂势力,而被礼官制定出的礼法是国君用于管束国民的工具,无人不敢不遵,包括一国的太子。
传闻在幽国太子公冶玄溟降生当晚,幽颂王梦见一片广博玄海,醒来后便给降生的长子赐名为“玄溟”。
幽国太子公冶玄溟,性温良,善舞剑,仁善宽厚,自幼聪慧过人,生于王都之中,长于宫墙之内,始龀获封太子,束之前,不曾踏出宫门。
太傅将这位太子教导地极好,公冶玄溟知书达礼,尊敬父君,几乎是那个时代文人所能想象出的最贤明君主继承人的化身,乖巧、听话,从不自作主张。
众人把太子高高地捧起,将太子规训成小鹿般温良的人。他们对这只小鹿说,天下百姓都过得很富足,都在赞颂小鹿的父王贤明,大家都在期盼着小鹿成为一名好的君主,带领国民走向富足美满。
可当太子束后,他走出宫门,觉外面不像太傅说的那样,百姓过的并不富足,父王好像也不是那么的贤明。
松香宝珠点缀的华贵步辇在雪中缓行,轿夫僵硬地抬动踩入厚雪层的双腿,公冶玄溟见状,想要下辇为轿夫减轻负担,但还未落地,便又被人捧了回去。
……总是这样。
公冶玄溟有些不明白,明明自己将他们压得很苦,为什么他们还心甘情愿地要他压在众人的肩上?
“因为礼法。”他听见随行的太傅如此说道,“殿下金尊玉贵,怎可被宫外的污泥沾染衣袍。”
污泥……公冶玄溟垂头,见长街覆雪,净白如霜,经人踩过,这才出现一印泥淖。
乌云蔽日,不叫光芒落到人间,步辇上的视野极广,举目便将长街望尽。公冶玄溟想看看书中所述的极乐盛世,可纵目望去,只有一片凄苦。
有老迎寒,无处庇身;有妇大饥,无乳哺孺。总角面黄人饥瘦,褴褛遍街殍盈野——这宫外俨然是一副地狱景象。
不经人事的太子让这副地狱景象吓住了,在步辇上怔怔地望着街边瘦若细竹的幼童,太傅见状,认为太子劳累,便让轿夫调转方向,回宫里去。
步辇转向时,公冶玄溟见那名瘦若细竹的孩童抬头,从凌乱额的细缝间看向他,目色浅灰,澄澈异常。对方抬起手,隔空向他抓了一下,好像是在验证眼前的这一幕是真是幻,破败衣袖堆叠在臂弯里,露出其中可见伶仃骨形的手腕。
那孩童似乎没有见过如此华贵的步辇,下意识往他的方向行了几步,踩在轿夫离去留下的泥泞上,才不至于陷入寒雪。
回到东宫后,公冶玄溟整日想着那名瘦弱孩童,脑海中总是闪过那只伸向他的白骨手,连皎白的剑尖都偏移了几分。
授他剑术的师长见他心不在焉,便早早告退,让他注意歇息,公冶玄溟回房卧榻,打算小憩片刻。在梦中,他握住了那把骨手,向孩童问道:“你唤何名?”
那孩童声音嘶哑,语不成调:“饿……”
公冶玄溟:“恶?阿?”
“止……”那孩童用另一只手往他的方向抓了抓。
公冶玄溟这才看懂,原来那日孩童的动作,是在挽留他。
幽国太子再一次出宫,仍是乘着步辇——太子行动都有礼官在旁督促,公冶玄溟去何处、做什么,都由礼官一手操持,准备行具、仪仗。
流程繁琐复杂,但人人皆已习惯。太子辰时说要出行,待实际出,时近正午,日光在太子仪仗出宫后消失不见,天色阴暗下来,整个王城都笼罩了一层死气。
公冶玄溟又在街边看见了那个孩童,只不过这一次,那孩童趴伏在雪地里,双目紧闭,一动不动,白骨般的双手被冻得青青紫紫。
太子再不经人事,也见过猎场上被射落的鹰隼,他知晓孩童这般情态,便是已经咽了气。
阴了许久的天终于落下雪来,新雪覆盖旧雪,遮掩泥淖,将骨瘦如柴的孩童掩埋。太子在雪地中看着终于有霜雪可以庇身的尸骨,心头上也仿佛落了一层阴雪。
——王都没有富足的百姓。公冶玄溟前所未有地这么意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