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一遍上下肢血压。”
松开的钳子换了位置再次钳夹,等待了两秒。
“好,再报一遍现在血压多少?”
很多时候,手术教学都是在没有解说的时候就开始进行着,会把每一步都做得清晰,但并不会每一步都及时解释说明,所以陆洋需要把他每一个操作的细节都谨记在心。
“来,温度降下来。”
林远琛说完没有得到回应,有些烦躁地叹了气。
“降温。”
“啊?啊降了降了。”
一般接收到主刀指令,正规的做法都是需要重复一遍作为回应也代表接收后已经执行操作。
但林远琛也没说什么,不想浪费情绪,只是皱着眉头继续。
“升主动脉阻断,来,停搏液灌,停搏液,赶紧,流量慢一点。冰屑过来,冰屑,快点,快点,快点。”
没有高声或是气怒,平静不间断的催促和像是无可奈何也没有期待的语气,反而更令人紧张,整个手术间即便是观看的人都大气不敢喘一下。
“流量慢慢加大。”
林远琛干脆直起身,自己盯着屏幕上的数值。
“好,温度再降,全流量转机。”
只是建一个体外,陆洋就已经全身是汗了。
但林远琛却看着丝毫没有动摇,视线重新移回了彻底暴露在自己面前的心腔和错综复杂的大血管连接,手里拿着冰冷锐利的刀械,说话的语气严肃认真,回到了手术台上教学的状态。
深低温停循环是很多幼儿先心手术需要选择的方式,但是时间越长,很多体外循环风险的发生可能性也在无形中增加。所以作为术者,需要尽能力在保证手术质量的同时缩短操作时间。
“看,这是就双主动脉弓,看到没有?这个血管环,”微微拨动分离着细幼的组织,林远琛看了他一眼,确认他是专注状态,便又低下头,“这里你看,这个气管被挤得都不成样子了,到时候还需要用补片,来,我一边做,你一边看,还要一边想我们这个气管怎么做支撑。”
“是。”
“这里,这是血管发起的分叉看到了吗?我们选择保留哪一边做切除之前,一定要分别阻断后,观察上下肢血压的变化。”
就像我刚才做的,明白了吗?
林远琛没有抬头,但陆洋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婴幼儿的体质和自身免疫是非常脆弱的,无菌上一丁点儿没注意,对于病人都可能酿成大祸。”
呼吸都仿佛在同一频率上,陆洋微微低头,郑重地点了点头。
“是,我知道了。”
“好,看清楚这里的处理。”
虽然一边嘴上在说,但是手上的操作一直利落快速,即便是有近两年的空白,但是他的教学方式与习惯,已经在陆洋的接受系统里训练出了反射,形成了默契。
“轻柔!我跟你说过的力度要轻!”
没有因为是在外面而留情,指端一扭镊子反握着就敲上了他的手指,痛楚从指节上一点点震颤着尖锐晕开。
虽然疼痛,但却在一瞬间让他莫名地觉得安心。
刚才已经足够令人感觉到压迫了,现在林远琛真正凶起来直接在手术台上动手,好几个围观的医护都吓得睁圆了双眼。
“补片重新剪!你要考虑清楚重建之后的可行性,孩子发育长大,他的气管血管也会跟着长大!”
刚停下操作,手背上也被重重抽了几下,隔着一层薄薄的手套,又落了两下在他拇指下方的皮》肉稍微厚点的地方。
带着火辣的痛意也没有影响到他握着手术刀的稳当。
“支气管这里,一定要注意!”
“进针的角度!”
放下器械的空隙都伴随着长柄的镊子每一记都抽打在他的小手臂上,金属的器械分量不轻加上林远琛手腕的力量,不用几下就能把他手臂抽肿。
但陆洋像是从教学的这一刻开始,之前的忙乱和异地的不适应都缓缓消散了,虽然手和手臂被抽过的地方依然散发着针刺般肿胀的疼痛,但在此刻他只感受到了内心渐渐地平缓下来。因为是需要降温的原因,所以整个手术间跟着调控温度便不可避免充满了冷气,寒意慢慢侵袭包裹,而当精神高度集中,一切的注意力都被凝聚的时候,身体的感知与疲累仿佛完全失去了影响。
旁观的众人只顾着感慨大教授的教学原来这么吓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情况比想象中要好一点,作为主刀和一助的两个人,思路清晰,有条不紊,慢慢纠正着胸腔里这窄小空间下的所有错位异常的地方。
“很好。”
剪刀轻轻被丢掷进托盘,发出当啷的清脆声响,林远琛看了一眼切下来的所有血肉。
现在开始慢慢撤除体外循环,鼓肺排气,恢复体温也恢复心跳。
在确认过孩子状态和生命体征之后,林远琛递过去一个眼神,陆洋自觉的下了手术台,走出无菌区脱下手术衣和手套,端了托盘准备出去见家属。
旁边跟台的医生都有些疑惑和惊讶,一般来说,都是主刀见家属并说明情况,再把切下来的组织送去病理然后基本就可以在一旁休息指导,由助手来进行收尾缝合。
林远琛没有理会,谁去见家属,其实他跟陆洋并没有什么所谓。加上这台手术情况特殊,到收尾的最后一步,为了安全,保险起见,林远琛都打算自己做完。
一同见家属的还有本院的主治医生,还没走到走廊上,就听到家属在那里吵架了,全程说的都是方言。
“她自己的女儿躺在里面她不来关心,每天就只会往爸那里跑,嫁出去的女儿一天到晚回娘家,像什么样子!我之前就告诉过你,你要让爸跟她说清楚,女儿嫁出去就不要想着家里的房子和厂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