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才两天就扛不住了?”
陆洋迷迷糊糊地插上插座,风开到最大最热,然后站起来胡乱地对着自己一通吹,扒拉着一头乱发。吹完了,把吹风筒往地上一丢连去拔了插头放好的力气都没有就又再度倒在折叠床上。
“我能回急诊吗?”
半晌,才听到陆洋幽幽地问道。
“你既然觉得我好用,为什么要签字让我过去?”
程澄一直打着自己的游戏,安静的室内只有游戏欢快的音乐和喊话大声着,是种变相的沉默。陆洋等了很久都没有得到回答,几乎又要沉沉入睡的时候才听到话音。
“陆洋,你很恨他吗?”
眼前的窗,窗帘因为刚才睡觉的缘故被拉起,这挡得严严实实,窗帘上方有一些陈年的污渍没有清洗,帘子颜色很淡多少还是透着外面的夜色。
“我的本科不是名校,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明白我一定要比别人更努力。”
“我研一的时候,在手术室里跟其他两个实习规培的学生一起观摩学习,那时候他做的是一台ecd,病人很小,躺在手术台上看上去只有我半截手臂这么长。很复杂的手术,但他一边做,一边还很从容,一大堆问题一个接一个地问我们。后来他让巡回护士给我穿手术衣让我上台,让我就站在他身边看,我看不到他的脸,只看得到他的刀尖。”
“下了台之后,他问我,他复杂先心,各种瓣膜病,大血管都能做,问我愿不愿意跟着他学习。”
“他训练学生,指导文章的路子跟很多教授都不一样,心外科很多医生到了中级职称可能都做不了很难的手术,但是他并不认同传统的培养路线和方式,所以我一直都是按照他的方法,踩着他踩出来给我走的脚印去走,我的能力和我的信念准则都是他构建起来的。”
陆洋说着,在此时却深深地吸了口气。
“可是,在我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的时候,他是第一个舍弃我的人。”
“但我没有立场恨他,我只是恨我自己。”
程澄将手机锁屏,丢在一边,正视着眼前躺在床上背对着自己年轻医生,问了一句。
“如果再来一次,你还会坚持要继续手术,坚持要”
“我会站在一边,帮张主任做好关胸,然后走出去告诉家属,做体外循环插管的时候病人很不幸夹层破了,请他们节哀顺变,”陆洋没等他说完就回答了他。
每一个字都很平静,毫无起伏也没有波澜,可惜程澄不买账。
“你还会是拼一把的,你是这样的人。”
程澄站起身走到窗边,把窗户打开一道缝隙,然后无视了墙上“室内禁止吸烟”的标志站在窗边点了一根。
“你来急诊其实是远琛跟我商量后决定的。”
“急诊一直缺人手,而这是让你留下来最有把握的安排。”
“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卷进科室和院系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直到他把很多人很多规则清理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你要回去,我才大概理解他这两年到底在做什么。”
看到远处清洁的阿姨走过,程澄手脚有些慌忙地灭了烟,动作有些滑稽,可惜陆洋一直背对没有看见。
见小孩子沉默了一直没有再出声,程澄捡起了手机,继续打着斗地主。
“那个时候我问他,如果以后你回不了心外怎么办?”
眼前的背影瘦削单薄,始终都是背对的姿态。
“他说,他一定能让你回去的。”
3床的图像在巨大的投影上打开,晨会的内容就是这个病例,本来到现在,大部分心脏疾病的诊断上的出入已经少见,毕竟技术不断发展,器械也不断完善,如果现在还能出这样的问题,的确是让人有些语塞了。
杨皓在台上长篇大论地说着,陆洋坐在最后面的位置,手里翻开的是新收进来的病人病历,最棘手的还是孩子生病,先天性心脏病简单的类型他研二的时候林远琛就敢放给他练手,真要是复杂的,别说是一般的医生,就算是手术台上执刀好几年的老师都没办法完全弄得清楚生理解剖。
所以林远琛之前对他的训练很重要的一节就是画,把所有切面所有细节都必须画得清清楚楚。
“你不听听?”
关珩在旁边碰了碰他的胳膊,小声地问。
“听什么?这个病例在我这里都结束了,不用讨论。”
“你在画什么?”
“新收的小孩子啊,还躺在温箱里,等会儿我得下去新生儿科看看,之前做了个心脏彩超,唉,小孩子受罪啊。”
关珩看了眼他画的线条,畸形的房室形状,复杂的血管走向,错位的连接像极了他大学校园榕树下错综复杂的根须。
“作孽哦,这得花多少钱啊?”
“不知道,”陆洋摇了摇头,如果家庭情况差一点,这孩子怕是根本就来不到这个世界。
“如果是我的小孩,几个月大,全身插泵建通路一堆管子,我宁愿孩子别受罪。”
陆洋合上笔记,笑着摇了摇头,“因为你没有孩子,这种话才说得这么轻巧。”
两个人坐在后排小声地讨论,但林远琛的视线投来,陆洋还是噤了声。
“这个手术推到今晚吧,一助陆洋,手术的人排好,跟家属沟通说明之类的也是你负责,徐楷今天还在岗,老总的活儿你们商量着来,”林远琛说完,就要散会。
“我不同意,林主任,”杨皓站起来,“这是我的病人,而且我觉得”
“就这样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