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我才是真正不配做医生的人,主任这么做一定有主任的考虑,我只需要遵循上级指令就好”
一记耳光响亮,“啪”的一声直接扇在他脸上,他本就生得白净,很快就看到一片浅浅的红色从脸庞绵延至颈侧,浮肿而起。这下掌掴震得他微愣,然后痛楚刺麻叫嚣着从脸上蔓延开。
所有噩梦都在这一秒清晰又透明,汩汩涌涌碾过脑子。
“谁教的你这幅阴阳怪气的样子!”
门外可能是刚才手术间里的见习生走过,所有的话语都清清楚楚地传进了休息室。
刚才那是谁?
陆洋啊,你没听带教老师说过吗?专硕规培开始就是林主任亲自带的学生,固定的一助,心外诶,你想想看多厉害。可是后来好像手上出了事儿,被调去急诊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又被调回来了。
出了事儿?
我听说是出人命了。
卧槽真的假的?
不是大事的话也不可能被清理门户啊,林主任当时可是直接在大会上说了,他没有陆洋这样的学生。
陆洋觉得,也许第一次林远琛动手的时候,自己就不应该选择接受和顺从。
刚开始是些小事,病历病程写得不够规范,规定时间内文献没有读完,数据整理不够严谨之类的,只是戒尺打手或者往腿上招呼几下。
他口头医嘱说得清楚,但录入补上记录时不够严谨的表述,给他换来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责打。强心药物的使用方式,用量,在杀人和救人上有时候就是一线之间。一旦有任何意外情况,记录文书上的一点马虎都会成为终结他职业生涯的利刃。
以为只是平常一样训斥和几下手板,然而林远琛卷起了黑色衬衫的衣袖,取下了手表,用戒尺点了点桌面。
他伏在办公桌上,褪了裤子,才知道戒尺原来可以是这么狠重的东西,数次膝盖发软身体滑下来跪在地上,被痛楚折磨红了的双眼一直忍着眼泪不肯流下,不是因为怨恨和不服,只是因为不想软弱,医生不能软弱。
陆洋认错,也一并认下林远琛给自己立的规矩,要做他的学生,就要接受他的方式。没有啰嗦的斥责,错误只有变成打在身体上彻骨难耐的疼痛,经历过痛哭流涕地忏悔后才会被永远铭记。而作为医生,任何错误都不能被容忍。
好像从那以后,他身上就再没有好过。
吸引器不慎牵断林远琛手里缝线的时候,他第一次挨了藤条。皮肉被抽得破裂,他在办公室里俯卧撑一样地撑着地板,师长手里的藤条上沾染的是他的鲜血,林远琛用尖锐得令他几乎眼前发黑的苦痛告诉了他,手术台上他任何失误都要付出沉重的代价。他数次支撑不住摔在地上,一头冷汗湿透了上衣,然后艰难地再次撑起,侧颈都忍出青筋。
第二天发着高热,但陆洋依旧得白天继续着高强度的工作和实验室的事务,晚上上课,阅读文献,写病历病程。凌晨入睡,药物无法止疼,痛得难受的时候,只能硬扛。
陆洋知道所有人看自己,都觉得自己是走了大运了。
林远琛的履历堪称是传奇,走来的一路上仿佛都是星光铺就。而自己本科院校不算顶尖,医院里一抓一大把八年制的“嫡系”,自己区区一个专硕能被这么年轻就升上科室主任的老师带在身边手把手教,再辛苦都应该忍受。
所以他像很多处在矛盾境地的人一样,不断告诉自己,林远琛这么对待他是因为真心栽培他。
电脑旁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红肿用冰袋敷过虽然消了很多,但也微微有些泛青了。
“啧啧,这他妈的就开始了?”
关珩进来值班室,看到陆洋脸上的指印,一脸震惊,有些不敢相信。
“没跟之前一样把老子抽破相就谢天谢地了,”陆洋看着住院医师的排班表和现在科室里住培实习的人员名单,“但这次跟之前不一样。”
“你在急诊都破相那么多次了,还在意这个?”关珩对他的话有些嗤之以鼻,把手里的冰美式递给他,“不一样?怎么着?你还手啦?”
他一直无法理解这一套,之前就对陆洋能够接受这样的方式而更加不解。
“没有。”
“那你说个屁。”
“我告诉他,他不能打我,我不接受,如果有下次我就上报人事和医务科跟领导反映了。”
“嚯,真的假的?”关珩一下子就来了兴趣,“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你是怎么回事儿啊?转性啦?”
陆洋笑了笑,只是笑意轻浅,很快就平了下去。
不会再接受这种方式了,他不要再回到过去日夜难辨的晦暗噩梦里。
“那他怎么说啊?”
“这种话当然要说完就走啊,站在那里等他继续动手吗?”陆洋喝了口咖啡,白了关珩一眼,仿佛他问了一个蠢问题。
“对了,老徐早上在急诊收了个小男孩儿进来,在3床,今天在做术前常规检查,”关珩说着,脸色有些郁闷,“那个小孩子一直问我,为什么不是护士姐姐给他抽血,为什么护士还有男的。然后就一直在玩手机,咱们小时候的玩具都没几个,现在的孩子真是不得了。”
“他有做食管超声吗?”
“做了啊,怎么了吗?所有的检查项目都有做啊,在等结果,有什么问题吗?”关珩看他犹豫,还是补充了一句,“这个孩子转到杨皓那里了,诊断跟区医院是一样的。”
“没事,我去看看。”
病房里,估计是舒缓维持的药剂一上,小孩子的状态好了很多,虽然一手打着留置针,但单手也拿着家长的手机正在打游戏,留在病床边照顾的估计是孩子的母亲,忙前忙后,看到医生过来笑着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