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见她脚上动弹不得只能在桌上左支右绌动作艰难,一贯难伺候的太子殿下终于动了恻隐之心,难得没怎么为难阿洛。
早膳将尽,阿洛放下碗筷。
闻人恪垂眸轻呷一口茶,睨她一眼,忽地张口:“行了,问吧,看你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
阿洛略有惊讶地抬起头,倒不是意外他能看出自己的念头,而是惊讶于他竟允她问。
“殿下……夜里难以安眠便是因为中了、中了毒吗?”细长浓密的睫宇轻颤,泄露出主人忐忑的心情。
闻人恪此时心情尚可,轻哼了一声,从鼻腔里回了她一个“嗯”。
果然,她猜对了。
阿洛一时欣喜,一时又疑惑。
欣喜是严疯子已经在为太子殿下研制解药,且听他们那日谈话的样子,似乎要解此毒并不算太难,只要有了解药,太子殿下就能痊愈。而疑惑在于,既然难以入眠是因为中毒,太子殿下又为什么非要把她留在寝宫?
只是瞧着太子殿下的脸色,阿洛终究还是把这个更想问的问题咽了回去,她有种预感,即便是今日开口问了,他也不会告诉她真正的原因。
“既是如此,等到那位严先生研制出解药,殿下就能好了。”阿洛展颜微笑,没再多言。
闻人恪诧异地挑了眉,凝目照见她眉眼微弯,唇角绽起笑痕,惊尘绝艳的美貌一瞬惊神。
“……这就是你想问的?”闻人恪嗓音微喑,暗里藏压几分自己都辨不明白的情绪。
“是啊。”阿洛轻笑,“不论是殿下去见严先生,还是后来严先生回复殿下,殿下都未曾瞒我,我心知此事,总觉不安,只可惜人微力薄,不能替殿下解难,现在知晓只需严先生制出解药,殿下就再无病尤,心中高兴。”
于她而言,东宫是她自己的选择,阴差阳错也好,机缘巧合也罢,入东宫这些时日,她所见所闻,一切的经历都比最初的预计要好,纵然不是一帆风顺,诸般际遇也已经是敢想而不敢求的。
她亦深知,这其中多是源于太子殿下对她莫名其妙的另眼相待,可她一介孤弱女子,又有何值得高高在上的储君殿下图谋?所以,她对太子殿下的感激是真切的。
众生皆苦,她囿于一方狭窄天地,心思感念只能出于自己的经历,所以,她希望太子殿下能够早日拔除沉疴,却病延年。
闻人恪闻言微诧,迎目看去。
她望向他的目光桃花灼灼,两颊笑涡成晕,荡漾生波。
他看得出,这些尽是她肺腑之言,全无敷衍。
却也正是因此,愈发增添了他心头难解之谜。
东宫绝非善地,他亦非良善之人,可她似乎不以为意,反倒……
美人如虹,而今却又隔上一层轻雾,越发迷了人眼。
凝云殿。董贵妃入宫二十余年,从苏皇后还只是个跟在苏家嫡女身后的陪侍时就认识了她,后来苏家嫡女蹊跷病死,苏皇后却一跃成了顺宁帝最得宠的妃子。
针锋相对了二十余年,董贵妃自认再没有人比她更懂苏皇后在想什么。
所以,苏皇后看出来的事情,董贵妃只会看得更清楚。
“……你父皇这是拿你给太子喂刀呢。”董贵妃清瘦的身影立在内殿里侧,咬着牙恨声说道。
当年若非她棋差一着,也不会让苏益兰那个贱人抢了先,她的璟儿也不会白白矮了太子一头,与储君之位失之交臂。
那时她与苏益兰几乎同时有孕,甚至还是她在先,她料到了苏益兰或许会提前引产,每个稳婆都告诉她,那个时候引产,胎儿是一定活不成的,可偏偏苏益兰的儿子就活了下来,活着做了十八年的太子。
“母妃……”二皇子站在董贵妃面前,脸色有些难看。
他没想到听到自己封王一事母妃不仅不为他高兴,反而勃然大怒。
既难堪,又不解。
董贵妃哪里看不出他的心思,一时在心里狠狠憋气,竟生出几分后悔,怪她这些年为了防范苏益兰对他下手,将他保护得过于严密,以至于将他养成了这副天真过头的性子。
“若是真的为你好,何必在这时替你树靶子?贪墨一案尚未结案,户部本就牵扯极深,是否有余孽留存还不可知,吏部更不必说,朝野动荡至此,吏部定是第一个被搅进去的。你看,先时一个中书舍人的位子,就连东山公主与太傅都下了场,往后必然更为凶险。”董贵妃一贯清冷脱俗的面上显出苦口婆心之态,几乎是将朝局掰开揉碎了喂给二皇子,“陛下此时封你,又把吏部、户部给你,就是要你和太子打擂台。”
两方相争,必然都讨不了好。璟儿只会更吃亏。
可惜董贵妃一番苦心终究不是二皇子想听的。
他僵着脸,道:“母妃的话,儿臣都明白。只是父皇圣旨已下,做不做已经由不得儿臣了。”
这是实话,却也同样是他用来搪塞母妃的话,他其实明白母妃的担忧,只是他不甘心。
他与太子同年生,却因为一句荒唐的话,闻人恪从出生就是储君,哪怕性情残暴也被父皇放在眼里。而他,只晚了那么一会儿,就错过了一切。
终于,这回因着护驾的功劳,父皇给他封了王,还将足以与闻人恪抗衡的吏部和户部给了他。
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看出他丝毫没有听进去自己的话,董贵妃心不住地沉。
自己儿子的心思她是有数的,同样的心思她又何尝没有,她甚至比璟儿想得还要早,恨得还要深。
可是二十年后宫沉浮,她也深深明白,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一时的意气之争没有用,最重要的是看谁能坐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