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黑暗里,羊数到了五百只上下,思绪早已飘离这林场深山,只回到杭州,回到家里,回到小时候。想起那时自己只有几岁上下,因为父亲结婚很晚,叔叔们也不成家,他这个独子便在家中很受疼爱。
吴老狗当时是七十岁的老人,早年抽烟很凶,肺上已有水肿。呼吸之间还能听到喉咙里的黏痰声响,像个快漏的风箱。但为了逗他玩,还曾趴在床上,让他骑过几回大马。直到后来被吴二白发现,吴邪被打了一回屁股,吴老狗被他二伢子一顿好说,这项游戏才被禁止。
后来他又迷上去玩他爷爷养的那条大黄狗。那虽然是一条土狗,却很聪明。吴邪上幼儿园,家里人不用去送,有这名叫小满哥的狗陪着就行。
小满哥还被他爷爷养得威风极了,当时也有七八岁,在狗里算是长者,故而就好像人一样也老成持重起来。家里除了他爷爷,就连他爹也是轻易叫不动它的。但吴老狗非常疼爱吴邪,连带着吴邪在他满叔叔那里也多了几分面子。
平时揪一揪满叔叔的耳朵,玩一玩满叔叔的尾巴也就算了,他甚至还想着要去骑它的大马。满叔叔不跟他计较,自然趴在不动。吴邪往它身上骑,最后是被他妈妈给拎起来的。他妈妈说:“小时候骑狗,长大结婚那天要下雨的。”
吴邪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这话很荒唐。是他妈妈为了让他不再去折腾满叔叔的一句说辞。可吴邪小时候和其他孩子不一样,心里全没有长大以后要怎么样的想法,好像以为自己可以一辈子都这样小。因此结婚那天下不下雨,在他心里更不是个事。
他后来又偷偷跟小满哥玩过两回骑大马,但小满哥不理他,只是趴着不动。吴邪觉得没意思,也就不再闹了。
躺着回想小时候的事对吴邪来说很是惬意。不知不觉间困意袭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他觉得自己只是闭了一会儿眼睛,但心神却很安定。因此突然听到敲门声传来时,他睁开眼睛,以为自己也就打了个二十分钟的盹儿。
他坐起来问道:“是谁?”
敲门的人顿了顿,只回答道:“小吴,你快出来看看吧。抢修出了事故,潘子多半是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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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谈恋爱!
那声音也听不出是谁,但吴邪听完这话,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倒着流。他连应了两声好,身上打了几个冷颤,但却在心里跟自己说不能慌。
他这间宿舍原本是双人的,房间里的床也是一梃上下铺。吴邪原没有住过校,来这里是第一次有机会睡上铺,所以当初铺床时便占了上铺,只把下铺当作是个收纳杂物的地方。可现在,噩耗突出,若是下铺还可以翻身就走,他在上铺就得当心,不要自己再踩空摔下去。
吴邪在床上坐了一两分钟,心里定了才下床来,拉开了灯开始换衣服。他看了看桌上的闹钟才知道,原来他自以为是打了个盹儿,其实时间已经走到凌晨三点多了。
门外的人已经是一声催得急过一声,后来干脆小声喊起来,一直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不着急?”
吴邪被他催得更是心烦上火,好不容易才把右脚蹬进靴子里。他向那人道:“我这就快好了,抢修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
门外的人安静了几秒钟,再开口时吞吐了两声,只说一两句话怕是交待不清楚,叫他动作快点,路上再说。
吴邪情急之下也不疑有他,穿好了左脚的靴子就跑过去开门。开门时,门轴吱钮一声,在林场的静夜里,听着像是一道惊雷,直把吴邪给劈醒了。
他开始意识到这件事不对劲,现在外面太安静了。林场的精壮劳力基本上都去加班抢修,要是抢修时出了这么大的事故,那林场早该炸开了锅,各家各户都要担忧自己的丈夫或者孩子。
但现在这里却静悄悄的,连场部大院养的狗都没叫一声。除了他这里,连一户开灯的人家也没有,所以这半夜报信的事必定有诈。
想到这里,吴邪开了门也站定了没动,手里紧紧握着门板。借着屋里的光,吴邪看见自己门外果然站着一个男人。
这男人姓陈,是林场周边镇上的本地人上来工作的,已经三十多岁。但早年在林场受了工伤,是个跛子不说,左手手臂也无法抬高。因此只能在场部看大门,或是在仓库看木材。这男人见吴邪开了门,也就不再说话了,只是直愣愣地看着他。
那眼神叫吴邪后背发毛,他突然想起上个月被扒了窗户的事,又想到从那之后潘子便每晚送他回家,因此一直相安无事。而今天晚上,所有人都知道潘子去了抢修那边,想不到就有人敢半夜骗他开门。
他在心里大骂自己是个哈别,反手就要把门摔上。而门外的男人都骗他开了门,此刻是绝不肯罢休的。见他要关门,立刻使了全身的力气把门撞开。那男人虽然有些残疾,但到底还是有些力气,突然猛地发力,吴邪就落了下风,到底是没能关上门,还让他进了屋。
那男人一进屋就往吴邪身上抱。也不知他是太紧张还是太兴奋,说话的时候声音哆嗦着:“小吴,我是喜欢你的,你不如跟我结婚吧。我们要结了婚,别人就不说你闲话了。”
吴邪听了这话,气得眼前一黑,一边挣扎就一边喊起来。几间临近的平房开了灯,给了吴邪更多勇气。他挣扎得更奋力,加之平日的劳动也确实让他长了不少力气,那男人一时间也控制不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