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想着,明徽转身望向上一次自己爬过的墙头。内心一阵阴谋鬼计后,他蹑手蹑脚的再一次搬起那块垫脚的大石,费劲的把自己还算轻巧的身体挤到最上方。
果不其然,那人还是规矩且沉默的练字。秋天终于结束,在冬至马上来临的下午。明徽穿着厚棉锦衣,用力扒在黑瓦白墙的边缘上挥手,道,“那日天色过晚,我没记住后门是哪个胡同。先生这次能不能再接我一下!”
作者有话说:
我寻思我这小白文笔也写的不复杂啊!!都给我认真看文啊喂!!
第47章番外: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
我是个庶出。
但至少在最初的那十年里,在母亲极受宠爱的那十年里,我从来不曾受过苛待。大约因为早慧,父亲对我期望过高,连嫡出的大哥也疏于管教,只盯着我的学问,偶尔还会亲自过来教我写字。
父亲最爱柳公权的小楷,说写在宣纸上就像百花丛中盛开的耀眼小花,又似天幕之中闪闪烁烁的繁星。其中格调古、雅、幽、静无一让他痴迷。
我还记得五岁那年刚启蒙,母亲一早梳妆打扮,作在铜镜前描着细而朦胧的眉毛。
她穿着一身姜黄色的绣芙蓉花褙子,内里配着素青色婉约的竖领中衣,下面是一条翠绿色的百褶长裙。云鬓蓬松,妩媚风流,端的是一副绝色倩丽佳人。
父亲从院外走来,径直走向母亲的妆台,两人耳鬓厮磨,说笑着的时候,眉眼间都是化不开的恩爱。
那时我只觉得温馨,却根本不晓得母亲作为一个妾室,是没有资格和父亲有恩爱一说。恩与爱,相濡与沫,那是正室嫡妻才能有的权利。
那日父亲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的描着红。他夸我天资卓越,比大哥强上许多。母亲轻轻推搡着,又不许父亲夸过了头……
这般幸福的日子,也不过停在十岁那年。严府新进了个春姨娘,姿色倾城,眉目如画般秀丽,年轻朝气的鹅蛋脸和那身月粉色的石榴长裙再也不是的母亲能比。
“光龄,母亲以后能依仗的,不过只有你了。”
望着母亲憔悴不堪的容貌,大滴大滴的泪水落在手背上,我问母亲,父亲真的不会像从前那般疼爱我们了吗?
母亲只是用力的抱紧我,哭声响彻在耳边久久未听。母亲声音嘶哑,断断续续的说道,“好孩子,答应娘,以后千万不许纳妾,只娶一个,只许对一个人好……”
我不知说着什么,只同样用力的点头。
可那时太小,回应的太快,却根本不知母亲话里的深意。
少年早慧,我才情甚高。十三岁那年过了院试,十五岁那年过了乡试,却在十七岁那年迎来了人生中最灰暗的一段时间。
因母亲重病,已到了弥留之际。我无心会试,自然而然的落了榜。本已经难过至极,却被父亲指着骂不尽心,不恭不孝,枉为人子。
三天三夜在祠堂中罚跪,被小厮搀扶着出来时,却被告知当家大娘子已经为我选好的亲家,再过两月正好是个好日子,娶妻后定能好好踏实读书。
我知大娘子一定不会用心为我的婚事操办,她早便厌恶至极我和娘亲。只因我的母亲是她陪嫁过来的一个贴身丫鬟,却意外被父亲看重,受尽了宠爱。
不知为何,想起平日里嫡出大哥从来不曾有过的好脸色,以及那几个嫡出妹妹的冷言冷语。我突然能理解她内心深处的愤恨和不满。我在她的面前恭敬跪下磕头,平静的接受了自己要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为妻。
母亲最终也未赶上我和覃兰的大婚,可她只是个妾,我是记在大娘子名下的,连守孝的资格都没有。
婚礼如期举行,烛火摇曳,合衾酒清澈暖香。覃兰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是个无论容貌还是性格,都平平无奇的普通女子。她不甚美貌,也无才情,只识一二大字,唯唯诺诺的像个末等女使。
她也是个世家大族的庶出,配我最好不过。
那日我掀开她的盖头,两人相对无言。母亲临终前的嘱咐依旧响彻于脑海,她说你发誓,这辈子都不会纳妾。
妾室真的太苦了,别让世上再多一个在后院里枯萎殆尽的女子。
“我发誓这辈子都不会纳妾。”我喃喃着对覃兰说。
覃兰红着圆苹果般的脸庞,只怯生生的点了点头。
婚后的日子平静如水,一年后传来覃兰有了身孕,我难得的生出了一分喜悦,对着覃兰同样因激动而发红的眼睛,我说,“我定考取功名,不让你和孩子受苦。”
覃兰还是那般低着头应声,不善言辞的她甚至连句衬心的安抚都不会说。
但我能知道她对我感情深厚,我把覃兰拥进怀中,只盼会试中榜,方才不能辜负。可谁知命运弄人,残忍的吞噬世间温情,如刀刃般往心口中扎去。
天恩浩荡,蟾宫折桂正当时。大约是覃兰和她腹中孩儿给了我莫大的信心,那年会试中了一榜十三名,殿试后的第六天,鸣鼓声涛涛,丫鬟小厮们冲进来跟我说。
“恭喜少爷,圣上亲点您中了探花!”
我高兴的几乎发疯,却在外表上还需装出一副冷淡面孔。只因同我一起进考场的嫡出大哥不过二榜进士。
原恨意早已在无声中蔓延,我被亲授翰林院编修,拜在内阁大学士门下,兄长却只被外放去了边防小城。
几月里我埋头于翰林院,只记得那日天晴如海碧,艳阳天里春光无限。刚踏入严府大门,便有几个染血的丫鬟冲到我面前痛哭着说,三夫人怕是不行了,老爷还是赶紧过去看最后一眼吧。
一时间我心急如焚,宛如长剑刺穿了胸口般不知所措。我一路跑着冲进覃兰的卧房,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全然顾不上奶娘怀里刚出世还在啼哭的婴孩。我跪在覃兰面前,望着那幅和母亲临终前一般不舍的憔悴和绝望。
“真好,我原以为这一生都活的不像个样子。没想到还能……还能当个探花夫人……”覃兰苍白毫无血色的嘴唇动了动,空洞的眼睛里落下无尽哀伤的眼泪,“龄郎,你……你就像照进我无望人生里的光。从你掀开盖头的那一刻起,从你发誓不会纳妾的那一刻起,我突然觉得,这一生值了……”
“孩子就叫严庭朗,好不好。你看着春光大好,庭院里明朗如镜……还有我栽下的那株桃树,可我却,却再也没机会等它开花了。”
我看着覃兰眼神逐渐暗淡,最后的声音停在她最美好的幻想之中。
这个我从未真心爱过的女子,这个我从未放在心里惦记的女子。就这样轻而易举的结束了她短暂的一生。她从来没被人真心疼爱过,连他的丈夫也如是,可在那一刻起,从未有过的悲凉油然而生。我或许不爱她,却早已把她当成了溶入骨血的唯一亲人。
她不该就这样离开的,她不该就这样如漂浮柳絮般轻而易举的化为一缕相思。
我问过产婆,问过一直伺候覃兰的下人,以及负责她起居的婆子丫鬟,每月都来诊脉的大夫。
最后……最后是一直倾心照顾覃兰的大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