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孩子的那种清澈,而是给人一种狡猾的感觉。只看眼睛,实在不是很讨喜。
孩子复又低下头去,使劲摇了摇头,甚至还有点厌恶似的,说:“走开,我没事,不用你看。”
顾还亭不被他这态度所刺伤,仔细一想,靠乞讨活到这么大的孩子,哪里还敢随便地去轻信什么人了?
但那小孩虽然这么说着,他手心里这一块凉凉的玉石,倒是一点也没有缩回去的架势,好像也在贪恋他手掌的温度。
顾师长在所有历经的战争中,没能学到什么人世的残酷与凉薄,倒是把心肠越练越软。
他想了想,还是不能就这么走了。
小孩子没哭没闹,伤势应该严重不了。于是,他掏遍了浑身上下的口袋,有点窘迫地只凑了不到一块钱,塞到他手心里。
他手掌抽出来,小孩又略略抬起点头,攥紧了手心。
眼里一片有些褪色的墨绿逐渐抽离,小孩闻到了布料干干净净的气味,又往高处看了看。
他看见顾师长白净的脖颈上有利落的筋骨痕迹,抬起身子那瞬间,又瞧见他里衬里不知哪儿挂着一颗墨色的小玉珠子,用了一根黑线,有点灵跃地蹦蹦跳跳,像有意勾着他似的。
何楚卿鬼使神差地把手递了出去,任由着那军官扶他起来。
不过转身之间,那墨玉的小珠子就已经落在了自己手心里。
这小叫花就是何楚卿。
只这一眼,他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一定要得到顾师长的赏识。
何楚卿还不到16岁,小小的人,胆子却恨不得天地之大也盛不下。
那天初见后,他很快在西京城内的面厂当了童工。
面厂固定时候给军营送货。何楚卿坐着小卡车,没受多少盘问,很快进了军营大门。
眼前景色随着行车骤变,砖石墙壁泛着死灰色,像进了深不见底的盘丝洞。他心里一紧,手攥紧了车把手。
他一路飘零,小偷小摸是常态,身手比同龄人灵巧得多。
搬了最后一趟面袋子,他闪身钻进了弯弯绕绕的营地深处,一面躲着巡逻兵,一面为怎么去寻顾还亭愁。
而后,他瞥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那个穿着军装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小孩时常跟在顾还亭身边,就是这个人让何楚卿觉得自己也能胜任顾师长身边的职位的。
何楚卿索性猫着腰,一路悄无声息地跟在了他身后。
军营既然是师部,又是西北军自己建造的,规模自然不小。除此之外,砖石的甬路和长廊,交错纵横,足以让一个初来乍到的人迷失其中。
最后,他跟着的人在一座房屋面前停下了脚步。
这里的屋子大多都是砖石一层层垒砌的,但面前这个连个像样的门都没有,比库房还不如。
远远的看着,倒是感觉怪渗人的。何楚卿倒是半点犹豫都没有,一晃就不见人了,门洞子里黑黢黢的,像是一口就把他吃了个干净。
原来阴影之下是一堵墙,一左一右是分叉的两个廊道。他听着,空气中似乎有隐隐的絮语声。
何楚卿不由地放缓了呼吸声,提防着自己身上一切可能出的声响,慢慢地顺着说话声凑去。
“。。。两军交战在即,你们许团长这么不要命地派人来找我,是生怕不露马脚?”
何楚卿还没听出来何意,身体像是先反应过来,慢慢僵住了。
“。。。你好歹是豫军的人,抓到难免用刑,还请多体谅了。”
说话的人声线清冽干脆,口吻说一不二,说是体谅,但这语气却根本没给人第二条路选。
顾还亭。
这一定是顾还亭!
何楚卿终于明白过来这是个监狱,室内的谈话也根本不是他能听得了的!
顾还亭叛变了!他在和豫军的人交谈!
豫军,豫军是个什么东西?
何楚卿不知道,额头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来。
当务之急,是要先悄无声息的溜出去。
他正在左右两难的节骨眼,门口却忽地走近一个人。
何楚卿瞬间就把他认了出来——是祈兴,他在面厂做工时候的朋友。这次来送货,他们是同坐一辆车来的。
这小孩比他还要小两岁,竟然一直跟着他走到这?
他是来找他的吗?
来不及细想,他们两个人要是被室内的人现,这两条命也就是两枪的事。
何楚卿一下捂住他的嘴巴,两双惊恐的大眼睛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