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谆受到祖父和迟晖倒后两重牵连,回京软禁在家,听候发落,悲愤之中,他写了一封《述怀表》,打算最坏时,以死明志。
用一个进士、重臣的屈辱自尽,唤起天下倒后人士重振旗鼓。
他的祖父自认对不起被出卖的朋友,也是为了给朋友们一个交代,自尽。
他的胞妹姚诤……算了这个真怪不得人,巫明丽已经捞出她来,但后来吴王妃去世后,姚家还是把她嫁入吴王府。
嫁过去不到一年,上皇驾崩,杨鹏正旧案反转,吴王因罪被改封成忠义王,淡出京
城,再也没出现过。忠义王妃,也就是二十七八的年纪,现是京郊观里的老太妃。
姚谆决定赴死,心中无限悲凉。
这时,田趁月来了。
至诚斋兼宁德殿大学士田趁月进门第一句话就把姚谆气到吐血:“哟,路上就嚷嚷着要死,这会儿还活着呢?”
新仇旧恨一起算,姚谆当场拔刀——拔刀抹自己脖子,被侍卫一手捏住拿下。
田趁月摇头,反客为主,占得主座,却让姚谆坐在客座。
田趁月直抒胸臆:“你治水还是不错的,水利也办得好,皇后惜才,叫我来诏安你——啧啧,诏安啊,你还真是个贼呀!”
姚谆暴跳如雷,两个侍卫险些按他不住,又不敢伤了他,箍的箍压的压才把他制服在座。
姚谆怒骂不休:“我是贼,你是什么?女人裙底的走狗?我就是死了,也比你高贵些!”
田趁月面露惊讶:“你祖父是陷害忠良的罪臣,你父亲是守不住家业的禄蠹,你姐妹是罪臣家眷,你进士名次比我低,考评的优比我少,你怎么比我高贵,你说说,贵在哪?”
说着说着,田趁月的惊讶转变为不屑:“贵在你从没看见自己以下的人,两个眼睛只往上瞧去?那年治水,我就觉得你不好,富豪者三言两语你就轻信,连亲眼看一看问一问都不肯,自大若此,做事也就是空中楼阁,何当大用!”
这话揭短,揭姚谆自命不凡却被人当枪使唤的不堪回
首的往事。
姚谆挣扎的动作下意识地松下几分,实在是脸烧得慌。
田趁月见状,点评:“知耻近乎勇,看来还是有救的。娘娘和我说叫我来劝你,我想着治水的人再不好得,秦侍郎也能养出那么些,三个总能顶一个,何必非得用你?但是娘娘自有她的打算。叫你去治黄淮,你去不去?”
说到黄淮,姚谆的眼睛亮了。
那次下江南,姚谆里子面子丢得干干净净,发起狠来扎下地,确实走遍了淮水水系,自有一套治水的方法,这套方法,他原本打算用来作为自己的晋身之阶。
姚谆笑起来,也不怕了,就往后一靠:“原来你是真有求于我。那要看我愿不愿意喽。田老狗儿,你打算怎么求我?我可告诉你,我不给女人办事。”
“那我看你是要给阎王办事了。”
田趁月从怀里摸出两封奏疏。
“前年,肃国公在岭南打海寇,毁了犯人林斗南的家业,合浦州弹劾肃国公侵犯民田官邸。你应该知道,因为是你撺掇的。这里有两笔意见,一笔是,要将合浦州府参与弹劾上书的人全部革职抄家,一笔是要将他们以诬陷忠良罪与忠肃王一案并案处理,砍头抄家。你觉得哪一个是陛下的意思,哪一个是皇后的意思?”
那件弹劾案最后的结果,他们俩都知道。
姚谆还记得,合浦州知府拿到批复时,满脑门儿的冷汗,还责怪他:“你出的好主意,若非
首辅从中周旋,我的脑袋都要搬家了!”
帝后二人谈不上谁比谁好,都一样的暴戾,全靠底下人劝着,才能收敛一二。
帝后之间呢,看起来今上更冷血无情,中宫更悲天悯人,但其实……
姚谆回忆起江南治水赈灾期间,巫明丽一句又一句毫不留情的“砍了”“请诛此人”,直觉杀人才是皇后的风格:“皇后与武将一向关系紧密,肃国公娶的还是她的奴婢,她自然向着肃国公,想必是皇后要取合浦州上下十三名官员的脑袋了。可惜,真可惜。”
可惜没取成,取成了,合浦州上书的十三名官员人头在前,迟晖再呼喊废后,一定一呼百应。
姚谆当时是这么想的。
多年过去了,那件小事也湮没在卷宗里,直到这一日被姚谆拿出来当故事讲给清源派听。
姚谆笑呵呵地问:“诸公不妨也猜一猜,哪一笔,是今上的意思,哪一笔是皇后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