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黄帝告诫了听訞很多次,一个女人孤身出现在战场上的多么危险的一件事。可她的脚步已经不可能被什么拦住,她也奇怪自己为什么至今还没在战场上受伤。她有时候游走在战场边缘,有时候干脆置身其中,默不做声的侧头看父亲的神兽咆哮着撕裂蚩尤的狼虎。
她赤着脚趟过溢满鲜血的洼地,不时的看到蚩尤铜头铁额的兄弟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她刚想快意的笑一下,却被黑雾笼住了眼睛。听訞知道那是蚩尤吐出的黑雾,她在黑雾中迷失了方向,却不再像从前一样恐惧,她凭着听觉,继续摸索着走。也不知过了多久,黑雾散了,又有乳白色的雾气氤氲着弥漫过来,精灵一样缭绕在她四周,远处仿佛还响起了妙曼的歌声,还有长长的吐息声,一起一伏,将她体内深深的倦意引出来。听訞连打了几个哈欠,她坐在地上,刚想躺下睡上一会儿,就有号角声排山倒海的压过来,低沉的仿佛龙吟,深深的贯穿人的耳膜。她懊恼的起身,依旧有点头昏脑胀,周围的白雾这时候倒是散开了。
“妈妈……”
轻轻的声音细细的响起,却像闪电一样照着听訞的脑门直劈下来,穿过了她的身体。听訞激动的颤抖起来,她睁大眼睛,想辨认清眼前的梦境。
“妈妈……”
那娇嫩的幼小声音,正是呀呀学语的瑶姬!她刚刚学会说妈妈,是她!听訞笑着落下泪来,她跪下来向声音的来处摸去,小心翼翼,怕伤着孩子分毫。
雾全散开了,当她看见孩子的襁褓,看见瑶姬吮着握起的小拳头冲着她笑的时候;当她抱起瑶姬,真真切切感受到孩子温暖沉重的分量的时候,听訞终于觉得周遭的世界清朗起来,天与地也恢复了原先的颜色。
“听訞。”
她回过头,看见了刑天,还有她的父亲,正手执着鲜血淋漓的武器向她走来。
“你们看,我找到我的瑶姬了!”
“听訞,快丢掉她,那不是你的孩子!”黄帝看清了缩在听訞怀里的一团东西,惊惶的冲听訞叫喊。
“不,这是我的孩子,她叫瑶姬……”
“那是魍魉!”
听訞错愕的低下头,看怀里的孩子,粉白可爱,分明就是她的瑶姬:“不,爹爹……”
“妈妈……”瑶姬伸了手,攀上听訞的脖子,小小的脸埋进了她的肩胛。
听訞搂紧了她。
在黄帝和刑天瞠圆的眼睛里看来,听訞抱着的是一个通身黑里透红的娃娃,娃娃的长耳朵耷拉下来,前额长长的黑发披散着,下面露出通红的一双眼睛。这正是近日来吃掉了多少黄帝部落士兵的魍魉鬼!眼见此刻她正被听訞搂在怀里,细细的胳膊缠上了听訞的脖子,灰白的小嘴凑近了她的颈项,似乎随时准备咬下去。
“还等什么!”黄帝示意一边脸色苍白的刑天,刑天会意,端起了手中的号角。
“呜——”沉闷的龙吟响起,凝滞的声音压在人的心头,沉重得令人窒息。
听訞蓦然觉得颈间一热,她慌忙抱下孩子一看,发现瑶姬的脸已变成了紫色。孩子的七窍正缓缓流出黑色的血来:“瑶姬!”
“妈妈……”孩子小小的声音正逐渐微弱下去。
“别吹了,你们别吹了!”听訞哭喊起来,她想冲上去夺下刑天手中的号角,可却不敢靠近那可怕的声音。她只能尽可能护着孩子的耳朵,一步步的后退。
“听訞,过来!”黄帝向她伸出手来。
“不,你们别吹了,救救我的孩子!”她感觉到孩子的挣动正在逐渐消失,于是飞快的转身逃离他们,希望瑶姬的性命还有转机。
“听訞——”黄帝在她身后不停的呼喊,龙吟声也忽然中断了。
可听訞并没有停下脚步,她继续向前跑,步子越来越快。连天的雨忽然又下起来,哗哗的掩去了她的足迹。没有人再追上来。她在雨中辨认出西方,保护着冷掉的孩子,一路向西飞奔。她还记得那个传说:
西王母居于昆仑之丘,有不死药。
听訞在雨中奔跑了很久。历经了很多个日夜,她怀里的孩子已经变得黑中透红,雨也停了,地貌开始变得荒凉开阔起来。先是草木稀疏,后来是寸草不生的沙砾戈壁,慢慢的有了山,山势越来越高,往深里走,青色的烟气从森然陡峭的石壁间吐出来。
听訞迷了路,她踌躇起来,停下脚步,举头四望,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被囚禁在了峭壁中。
“吁——”凄厉的呼啸从远处传来,青色的烟气顿时散开,听訞循着啸声走了几步,便发现周遭豁然开朗。
“听訞?”巨石后面忽然转出一个人来。听訞定睛一看,却是久违了的赤松子。
“赤松子。”听訞看见熟人,心下一松,禁不住哽咽起来。
“你抱着什么?”赤松子看见死在听訞怀里的魍魉,骇然退后几步。
“她是我的孩子,瑶姬。”听訞见赤松子面色发白,只好也退后几步,稍稍转了身子,不叫赤松子看见她怀里的尸骸,“她死了,我就是来求西王母的不死药的。”
“西王母就在山壁上的石室里。”赤松子侧身向上一指。
“谢谢。”听訞越过赤松子,就要往上走。
“听訞,你真的要去求西王母?”赤松子回过头,望着听訞的背影,眼中有浓浓的忧郁。
“是的。”听訞坚定的点点头。
赤松子没有阻止她,他清楚自己阻止不了一个坚定的母亲。即使他知道要求执掌瘟疫与残杀的西王母放过一条性命,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越靠近石室,啸声便越强烈。在跨进石室门槛的时候,听訞被那凄厉刺骨的啸声震得几乎喘不过气。
她鼓起勇气走进石室,呼啸声便戛然而止。在昏暗中听訞找到了坐在石榻上的西王母——一个蓬发、戴胜、虎齿、豹尾的女人,正似笑非笑的瞅着她。
“求西王母赐小女不死药。”听訞伏身跪下,将手中的尸体捧过头顶。
西王母丑陋干枯的脸扯动一下,瞥了一眼魍魉的尸体:“我的灵药,可不是拿来救这种小鬼的。”
“求求你,西王母。”她抬起头来,年轻而美丽的脸竟然在昏暗的石室里闪动着光彩。那光彩在她脸上执著的流动着,让西王母皱起了眉头。
终于,西王母干枯的手指一边掐算着,一边开口:“你是炎帝的妻子、黄帝的女儿,以你高贵的身份,我的确不能拒绝你。然而,我的灵药只属于伏羲神,你愿意付出与神夺药的代价吗?”
“我愿意。”听訞想也不想便回答道。
西王母点点头,食指对着魍魉的尸体一划,魍魉的尸体忽然亮起来,在一瞬间随风化去。
“这……”听訞错愕不已,回不过神来。
“她是山精,本不是凡人肉身,根本用不着不死药。我将她送往巫山,采吸天地灵气,时机一到,她自会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