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
六点。
晚饭点。
譬如当下,熟悉、纠葛的女声还带着灼热的湿气——
她说:“十二点多。”
伴着这一声,季庭柯的心弦都跟着绷紧了一瞬,他猛地睁开眼:
他发现,自己还躺在那张破榆木沙发上。小臂掖着臂弯里,上半身微微偏开、朝向内。
罗敷的脸,悬停在距离自己鼻梁不到十公分的地方。
她像是在感受他的鼻息,确认他有没有死。
季庭柯的呼吸陡然一重。
罗敷挑了挑眉毛,她用她黑得发亮的眼睛,来回把他“舔”了一遍。
她说:“你一直在说梦话。”
“你一直在问,几点了。以及,不要超过五米。”
女人问:“不要超过五米,是什么意思?”
自建房里,小厨房开了火。
有滚粥的味道,顺着气温一起攀高。
汪工手忙脚乱地给锅放气,水蒸烟一股脑儿地涌出来,他往后倒了一步——
在这嘈杂的背景音里,季庭柯收回目光。
他说:“那是井下的规矩。新下井的工人、不能离开老人超过五米。”
罗敷手抓着外裤,收紧。
汪工招呼吃饭的吼声是间奏,她数着拍子、像是不经意地问季庭柯:
“那么,你梦到什么了?”
季庭柯从沙发上翻身起来,他踩着地面、凌乱的头发贴着头皮,语气还是淡淡的:
“我梦到了风门。”
“风门?”
“矿井之下,有很多巷道、岔口。一般来说,风门都在&039;九横贯&039;的左手边。巷道里没有标识、里程牌,只能靠自己数。”
一个横贯,记一个。
“如果是第一次下井、迷了路,靠自己一个人是打不开老式风门的——必须两个人合力,才能打开那扇门。”
季庭柯的发尾落下一滴汗。
他面无表情地把罗敷逼到了门口,咽了口唾沫、才觉嗓子干得像被火烧:
“我梦到,我被困在了那扇风门之后。”
只能一声一声地砸着门,问:
“几点了?”
“几点了?”
一会是稚嫩的童音,一会又变成、27岁季庭柯的声音。
罗敷掐着自己的手心。
客厅外,“啪”的一声。汪工一只咸鸭蛋砸在桌上,他近乎是摔的、将粥锅扔到桌上。
烫到麻木的手,握住了两只冰凉的耳垂。
但罗敷知道:
季庭柯说的话,也尽数被汪工听了进去。
那锅残余、泼得差不多的粥,最终还是被汪工搁回了灶上。
他当然是要跟着去钼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