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恋离开几分钟后,章环山端着茶杯走了进来,笑呵呵地说道:“宋老师啊,莫恋刚才来找我,都快哭了。”
被三番五次打岔,宋去去彻底失去了继续打字的动力。她叹了口气,将电脑推到一边,说道:“他如是不哭,哭的可能就是你。”
“有那么严重吗?”章环山放下茶杯,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在她对面坐下,摸着光溜溜下巴问道:“广城煜火公司的报告真不能出具无保留意见?”
“不能!”宋去去生硬地说道。
“去去呀,”章环山喝了口茶,语重心长地说道,“审计一个公司,不能只看存货的审计资料,只要其他科目的资料没有问题,不就能间接证明存货没有问题吗?”
“间接证明并不是证明,”宋去去摇头道:“存货是一个公司最重要的资产,是财务报告作假最隐蔽的科目之一,如果不能直接证明存货科目的真实性,就不能排除财务作假的可能,所以必须得直接证据。”
“你这习惯,很不好,”章环山慢悠悠地说道:“很不好。我不知你怎么养成特别注重存货的习惯,按理说,每一个习惯的养成,背后都有深刻的故事,能不能讲讲那个故事。”
“每一个习惯的养成,背后都有故事?”宋去去想了想,问道,“那么你经常摸太阳穴的习惯是怎么来的呢?”
“偏头痛!”章环山毫不忌讳地说道:“开始的时候不觉得,后面现是偏头痛,被气着的时候疼痛加倍,是不是一个深刻的故事。”
“我重视存货不是习惯,背后也没有什么故事,任何一个注师在审计的时候,都有自己的侧重点,我研究了很多审计失败的案例,得到一个重要的结论:存货是所有会计科目中能够关联到绝大部分科目的中心科目之一。如果要知道一个公司有没有问题,从存货入手审计保证没错。”
“有点道理。”章环山点点头道,“继续。”
“反过来说,”宋去去道:“如果审计一个公司时,没有对存货的真实性收集到足够的证据,就很有可能导致审计失败。”
“他们都说,”章环山显得有些难以启齿,“额,怎么说呢……”
“说我只知道存货吧,”宋去去毫不在意地说道:“存货女只知道存货,他们都认为我是偏执狂,对于存货证据的偏执已经到了无法理喻的程度,还说这就是我嫁不出去的原因。”
“既然知道,”章环山小心翼翼地说道:“那就改改吧,其实存货相比在建工程、固定资产和现金流来说也并不是那么重要吧。”
“我就喜欢存货。”
章环山噎住,端起茶杯猛灌了几口,擦干唇边的水渍笑道:“去去啊,广城煜火是我们事务所的大客户,这几年一直都是我们在审计他们的年报,出的都是无保留意见。正因为我们一直给他们出具无保留意见,所以他们才找我们,如果不能出具无保留意见,只怕这个业务以后就没了,这会给事务所造成多大的损失啊。”
“莫恋他们项目组只要收集到足够的审计证据,能够支撑无保留意见,我马上签字。”宋去去自动忽略出具无法表示意见的审计报告会给事务所造成损失的说法,注册会计师的客观公正,绝不能因为任何原因不去坚持。
“这可不好办啊,”章环山脸色终于有些变了,严肃地说道:“你明知道他们不可能再去对方公司收集资料,这三番五次地打搅对方,和出具无法表示意见的审计报告只怕也没有什么区别。”
“那就没有办法,”宋去去道,“我们总不能拿事务所的未来冒险,出卖审计意见吧?”
章环山本来想说是你不想拿自己的未来冒险吧,签了字就要对审计报告终身负责,一旦出问题后果严重,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到了他这个年纪,已经知道很多事已经不用说出来了,“是你的意见,一般我都支持,但广城煜火的报告,对我们无比重要,总所话了,只能出具无保留意见。”
“他们只知道话,却不知道这个项目的审计风险所在,难道注册会计师的独立性原则从来都是一句空话吗?我是一个独立的注册会计师,我们所也是独立的会计师事务所,没有任何人可以命令我或是事务所作出不符实情的审计判断。”
“没有人要求你改变审计判断,”章环山习惯性地揉了揉太阳穴道:“但也许你的判断是错的,古人云:兼听则明,你是不是也应该听听其他人的意见。”
“我听了你们的意见,但我认为你们的意见是错的,”宋去去不为所动地说道:“也许,你们该听我对这个项目的判断,从收集到的证据看,这个项目不止存货,其他所有重大数据都存在瑕疵,他们要出具无保留意见,就请他们签字呗。”
“不是存在瑕疵,”章环山有些尴尬地笑道,“证据虽然有些站不住脚,但还是,还是符合逻辑的嘛。”
“嘿,符合逻辑?”宋去去笑了,“我们出具审计报告,可不是看逻辑符不符合,而是看审计证据是否足以支撑审计意见。”
“既然这样,”章环山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我们就只有……”
“我同意!”宋去去抢断章环山的话头,“我同意由其他注师来复核,不用考虑我的感受。反正其他项目你们都是这样办的。”
“你刚才不是说为事务所考虑吗?”
“我不能做主,考什么虑?”宋去去笑道:“我说不能出具无保留意见,已经是为事务所考虑了,可是你们并没有采纳我的意见,那以后生什么事,可就怪不到我头上了。”
“一个审计报告而已,会有什么事生?”章环山不乐意道:“事务所就是我们的靠山,我们只希望它会越来越好,而不是盼它生些什么不好的事。”
“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
“好吧,不争论了,”章环山叹了口气,说道,“我的意思并不是让其他的人来复核那个报告,而是那个报告提交的时间还有点,希望你认真考虑考虑。”
“不用考虑。”去去坚决地说道,“我们的审计报告只有取得充分适当的审计证据来支持审计意见,才是一个合格的报告,才是一个客观公正的报告。”
“唉!”章环山摸摸太阳穴,感觉自己的偏头痛似乎越来越严重了。要不还是听中医的,去扎银针?可他一想到那么长的银针要扎进脑袋里,就感到莫名恐惧。
章环山知道一时半刻改变不了宋去去的意见,只有等几天看有没有其他转机,正准备离开,突然想起一事,又倒退回来,神秘兮兮地说道:“额,对了,听说总部接到一个公司上市的审计项目,有意下放给分所做。”
“公司上市的项目?”宋去去兴趣缺缺地摇摇头,“跟我有什么关系?”
章环山笑道:“只要你签了这个报告,我们就去抢那个项目,并由你带队做,你来事务所后,一直都在做质量控制的工作,还从来没有正正经经带过一个项目呢。”
“带项目?”宋去去皱了皱眉,“我的假还没有休呢,你什么时候让我休假?”
“啊哈,”章环山打了个哈哈,“对啊,你的假还没休呢,正好,据说那家公司有三十多个分公司,遍布全国各地,如果你接了项目,正好一举两得,不但可以审项目,还能到全国各地游玩一圈。”
“不签。”宋去去态度坚决地说。
章环山只觉自己偏头痛突然加剧,扣着指头猛敲了几下,才身体僵硬地离开。
几分钟之后,宋去去的手机铃声响起:“一上一,二上二,擎爱者兮,三下五除二……”她看了眼来电人,微笑着接通了电话,叫道,“流芳,你终于想起我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