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梁瞻雙拳難敵四手,終於煩躁起來,「你們不能教我一些好的?」
弓捷遠更笑起來,「世子終於承認自己是小孩兒了?你只不懂,這才真的是好!」
穀梁瞻還要回嘴,眼睛瞥到穀梁初緩步進來,立刻便告狀道:「父王評理,弓挽欺負瞻兒年幼,並不認真下棋。」
「孤聽見了!」穀梁初點了點頭,「不但欺負,且要強詞奪理。」
弓捷遠見他進來立刻收起臉上笑意,轉瞬之間便懶洋洋,聞言順勢說道:「既然王爺怪罪,這棋就別下了,正好我也累了。」
「下與不下都得你說了算?」穀梁初盯著他的臉看。
穀梁瞻十分懂事,本是玩耍之事,不過要藉機會撒個小嬌,瞧著穀梁初似乎認真起來,馬上說道:「父王,我也累了,不想下了。」
穀梁初回眼瞧瞧孩子,頷說道:「騎了半日的馬,且去躺躺,晚膳之後還要回城。」
穀梁瞻有點兒意外,「夜裡回程?」
穀梁初又點點頭,「後兒是冬至節,得回去了。」
穀梁瞻聞言不再多問,躬禮之後退出房去。
弓捷遠卻沒動彈,仍舊很沒坐相地歪在椅里。
穀梁初上前將他抱起,放到後面床榻之上,「你也歇會兒。」
四個親隨眼見穀梁初跟著靠在床邊,也都退出房去。
弓捷遠坐了半天腰杆發酸,躺平整了舒服許多,蹭蹭身子問道,「宮中怎麼過冬節啊?」
「今年必會祭祀天地,」穀梁初道,「都是禮部的事。」
「原來在北王府呢?」弓捷遠又問。
「開武皇帝在時多是吃酒開宴而已,皇上太子都祭過了,各地的藩王都再折騰一遍也不像話。」穀梁初淡淡地說,「那時孤尚年小,凡事都有高世子在前擋著,對這些事也不如何上心,後來世子歿了,又聞開武皇帝身體每況愈下,主子鬱悒下人慌惶,有二年府里甚至廢了各種節日不過。建殊時候孤又滯在南京兩年,就更不理這些事情。」
「所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弓捷遠也淡淡道,「王爺到底恨不恨那些被人監管沒有自由的日子啊?」
穀梁初似乎聽不出這話里的譏諷,仍淡然道:「孤自生到這個世上也沒自由過的,早習慣了。」
弓捷遠聽得心中一悸,竟然沒法再說下去。
自己因為這人失了自由,這人卻又從沒自由,到底誰更可憐?
「明日回府還需再找幾個太醫重為你固定傷處,」穀梁初說,「總得將你右面臂膀整條鬆脫出來才好穿衣服。冬至是個大節,你得陪孤進宮。若只報了傷病不去,皇上必然不悅,又要仔細追問又要諸多猜忌。」
「去了他便不問不猜忌了?」弓捷遠道。
「會輕許多。」穀梁初也不管他語中意思,只簡賅道。
「早知這樣就不逼著莊醫重弄過。」弓捷遠閉了眼睛,「折騰一回實如分筋錯骨。」
「你肯扎著木架回城?」穀梁初道,「早晚都躲不過受苦。」
弓捷遠閉著眼睛亂想一會兒,真睡著了。
穀梁初身體強健,素來覺少一些,只聽身旁的弓捷遠呼吸均勻深長起來,側過來端詳他的眉眼和臉。
下午光線柔和,金芒透過窗欞折在弓捷遠的鼻樑上面。穀梁初看清他的唇上絨絨一層軟須略長普通毳毛,顏色卻仍淺淡如膚,尚還不如眼睫醒目,顯得乾淨而又可愛,不由輕輕一笑,聲音極低地說,「挽兒也長大了!」
晚膳開得遲了一些,穀梁初讓喚穀梁瞻過來,然後又命四個親隨都在桌上坐下,「回去你們又得立規矩了,這頓就都放鬆放鬆。」
谷矯梁健和他同吃同睡慣了,讓坐也就坐了。弓石弓秩卻很驚訝,站著不動。
弓捷遠只好皺了眉頭,「擺哪兒不是飯菜?讓吃就吃。總不能王爺剛吩咐完,只等你們坐下就要翻臉不認定你們個無禮冒犯?」
穀梁瞻聽他說話就要刺穀梁初,不免維護,「弓挽也不講理,你的親隨自己拘謹,怎麼怪我父王頭上?」
弓捷遠對上他就總是笑:「我沒怪誰,只說這人總得分個上下,上者威是對嚴也是對,寬慈寬慈就是大善舉,卻不知忽冷忽熱陰晴不定,下人哪敢踏實?」
「你也是個上者。」穀梁瞻年幼卻不糊塗,「十二萬遼東兵士都得仰視的少將軍,可能老不變嗎?」
弓捷遠竟被問住,眨巴半天眼睛才道,「世子,弓挽對您不好?」
孩子噗嗤笑了,「那是兩回事。一則你對我好我也當你是個至交,卻也不能攻擊我的父王,二則現在我是跟你爭論事情,好朋友也會爭論,並不耽誤情誼。」
弓捷遠被個小孩兒頂得沒有話說,怏怏地道:「弓挽可不敢跟世子這麼厲害的人做朋友呢!等下回程還是各乘各的車子,省得屬下不會說話冒犯到了。」
「真愛記仇!」穀梁瞻便對一直瞧著他們說話的弓石弓秩討公道說,「你們二位來評評理,到底是誰陰晴不定?」
弓石弓秩已經小心坐在桌邊,聞言都略尷尬地笑。
「吃飽足了。」穀梁初對他二人說道,「等下回城只套一輛馬車,你們四人都得步行。餓著走不動,且不耐冷。」
弓捷遠聞言又哼一下,「只是回城,又不是逃跑,作甚靜悄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