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那头回复了个什么,男人手下擦吧台的动作一顿,随即脸色一沉:“你又和人打架了?”
“上个星期你刚惹了回事儿,那些人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一帮看不见未来的小混混,他们什么都不在乎,连命都不在乎,一次没完还有下一次,你不忍着低回头,这事儿这辈子永远没完,打一次家脸上挂回彩,那打哥十次八次呢——”
那边说了什么,男人把手上抹布一扔,冷哼了声,嗓门也扯开了:“你放屁,还调料盘?你少扯这些没用的,他第一次是对着你脸,以后就没这么简单,说不准就是胳膊还是腿了,你这次伤哪了?”
长久的沉默让男人彻底没了耐心,他逼问:“秋少关,你现在在哪?”
进老旧破败的居民楼,迎面而来的就是难闻的下水道味儿,低矮的台阶全部都是水泥砌出来的,有些年头,边角处都被磨出来数不清的豁口,就像是被老鼠一夜夜咬出来的。
男人熟练得摸到二楼最里边那个半敞开的门,声音比人先进去:“都说了让你等我敲门再——”
秋少关似瘫似坐如同死了般阖着眼睛靠在那老旧低矮的海绵沙发上,房子里所有的窗户都是敞开着的,外边喧嚣的叫卖交谈声一点不漏得刮进了房子里,低低得回荡,少年那糊满泥土献血的头发被风簌簌吹着勉强动了两下,和那少年一般,像是没了生机。
男人把门嘭得拽上,甚至顾不得脱鞋,三步并作两步,边颤颤巍巍得伸手去探少年的鼻息,边抖着另一只手准备打120。
一探,男人的手也不抖了,整张脸唰得墙纸般一片惨白,他自不成句:“秋……秋少关,我……”
眼底一瞬就涌上来一片难以忽视的红,伴着交杂的红血丝,仿佛下一秒两行清泪就要落下来。
男人喘不上气来,双手捧着那小小的手机怎么都看不清屏幕,明明就三个数字,怎么就摁不准呢,怎么就摁不准呢,
“……还……活着呢。”秋少关极其费力地睁开了眼睛,他一只眼睛肿得只能掀开条缝,另一只眼睛的眼白上布了一片充血的红,像是阴曹地府里爬出来的怨灵。他瞧见男人的那模样,努力勾了抹笑,刚勾出来个没那么难看的弧度,就被疼得“嘶”了一声,将唇角压平,“……要哭了曹叔?”
曹平海僵硬地扭过头,对上他的眼睛,彻底没忍住眼泪,他咬着牙忍下喉咙里那抹酸,说:“秋少关,你真他妈的是不要命了,你欠我的钱还没还完,你在我酒吧里演出抵债也还剩一年,你他妈怎么敢胆子这么大的啊,那帮人……那帮人,你还不报警吗?”
秋少关咽下喉咙里的血腥味,视线朝着天,又觉得眼皮上针扎的痛以及那模糊得像要瞎了般的场景碍眼,干脆闭上眼睛,说:“没,他们也没讨到好。”
说完,他低低得笑了两声,接着又止不住得咳嗽,像是要咳出血,整个人成一个极其脆弱的弧度,“我就是想请个假,今天不过去了,你让别人替我吧,我明天再去。”
曹平海抹着眼泪看他身上的伤,哽咽着问:“胳膊和腿还好吧?还能站起来吗?哥带你去医院。”
说实话。
曹平海年纪不大,也就才二十九,刚好比秋少关大上一轮,但这年龄差刚好卡在一个叫叔叫哥都行的范畴里,刚见面的时候曹平海就让秋少关叫他哥,但他人长得老,秋少关当时脱口而出了句“曹叔”,后来叫顺嘴了就没改过。这俩人就开始各论个的,一个叫叔,一个自称是哥。
秋少关还有心情开玩笑:“去医院看看怎么能让我叫你曹哥是吗?”
曹平海简直想揍他一顿,但看他一身伤,又只能悻悻收回手,“秋少关,都现在这时候了,你都成这样了,你还说这种话,你快,你先站起来让我看一眼。”
秋少关掀开眼皮,瞥他一眼,呲着牙用胳膊撑着沙发,但还没等站直身子,又重重得坐了回去,“曹叔,你扶我一把。”
曹平海忙不迭得站起来,把自己的胳膊紧绷成一字型,伸到他面前去。
秋少关扶着,用了猛力,才稳稳站住,扭头看着曹平海,说:“看见没,胳膊腿儿都好着呢。”
说完,他如释重负地躺到沙发上。但这沙发实在太小了,要是来了客人坐在这儿,也能也就是显得寒酸了点儿,但要是秋少关躺在这儿,那就相当于用饭碗装吹风机,怎么镶也镶不进去。
他躺得特别扭。
曹平海揪他衣领,说:“不行,你得去医院看看。”
秋少关说:“不用,没钱。”
曹平海说:“你再多给我打几天白工。”
秋少关不吭声。
曹平海没辙,就说:“那你上我家躺着去,你在这儿躺着不难受吗?”
秋少关随口说:“一会儿我就回床上去了。”
曹平海看着旁边那个空旷的勉强称得上是卧室的隔间里面,地上铺着个薄薄的毯子,上边放着个勉强算是看得顺眼的小枕头,头一扭,执拗得说:“你跟我走,你现在在这儿,你明天只会更严重,最后你明天还不是要请假?你去我那儿,我好好看着你。”
他一副资本家剥削劳动力的嘴脸,但秋少关知道他是不好意思直说,
秋少关也是个犟种,他眼皮抬都没抬,说:“我吃消炎药了,明天保准好,我现在还年轻着呢,年轻人恢复能力强,这个你没法共情的,曹叔。”
他又说:“我要睡觉了,你一会儿出去把门给我拽上,记得小点儿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