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崔度在带兵的时候可曾心安。”
那些枉死的冤魂也不知会不会深夜入梦求他们崔家偿命。
薛容玦轻轻阖上眼,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破碎飘零的京都。
那时还是深秋,枯黄的梧桐叶在京都飘旋飞舞,为整座都城笼罩着一层悲戚。
此刻的京都还算风平浪静,甚至宫中还称得上歌舞升平。
只是街坊上时不时走过面色枯黄的人群和孩童昭示着远方正在逼近的战事。
她怀中抱着从山上挖来的小番薯,用破布包着,迎着冷风向前艰难地向家走着。
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整座城的人突然骚乱了起来,像是一声惊雷打破了虚假的平静。
有不少人拉着家眷、背着包裹朝城门冲去,她被人群挤得歪七扭八,好不容易走到没人的巷子却因步伐不稳栽倒在地,怀中的小番薯洒落一地。
她左右环顾没有人注意到她,顾不上拍去身上的尘土,她赶忙跪在地上捡起小番薯,这是未来几日她和阿爹的口粮,不然又得饿肚子了。
就在这时一只穿着黑色衣袍的人在她面前站定,蹲下身子,伸出一双布满疤痕的手帮她一起捡。
她惊讶地抬起头,只看到一个憔悴的面庞,暗淡的双眸、干裂的嘴唇和黑黢黢的脸颊。
那人似是看出了她的防备,羞涩地笑了笑:“我是京中守军,只是瞧着姑娘和我妹妹差不多大,顺手帮帮姑娘,姑娘别怕。”
她为自己一闪而过的怀疑感到羞愧,低下了头:“多谢大人。”
突然间,朱街上传来断断续续地声音。
“……跑了……快……”
“皇帝……跑了……死……”
饶是她再愚钝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皇帝跑了,快离开这里,不然就是等死。」
她注意到身旁的那双手顿了一顿,只一瞬又恢复如常。
“你……”她犹豫地开口,“不害怕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将捡起的小番薯用破布包好:“我送姑娘回去吧,以免姑娘遇到歹人。”
呼啸的风声、沙沙的枯叶、喧闹的人群显得二人之间更是安静。
“我其实很害怕。”
她轻轻转头看着他,他笑了笑,皲裂的双唇溢出些血迹覆盖掉原本干涸的血迹:“谁不怕死呢,可我告诉自己不能怕,我还有母亲还有妹妹。
“我甚至很恨狗皇帝,他胆小怕事却又贪图喜乐。他在宫中奏乐赏乐,珍馐美食如流水般供应,我们甚至连吃都吃不饱。
“姑娘可知?边防军本不会输得如此之快,就是他要造什么‘天上宫阙’,挪用了军款,导致边防兄弟们的盔甲、武器没及时更换而节节败退,我那在北边寒月郡参军的大哥自此杳无音信。
“到了现在,他居然弃城逃跑!一个皇帝,敌人还没打进来就被吓得屁滚尿流,这王朝还有什么指望!”
“那你不离开吗?”她害怕看到他失望的双眸,只是低着头轻轻问道。
“我不会离开的,”他的语气充满了坚定,她偷偷瞥着,看到他笑着说,“母亲和妹妹还在京都,我要保护京都、保护她们。”
她的心中涌上一股暖流,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只觉得这世道也没那么糟糕。
他在巷子口的大榕树下站定,将小番薯递到她怀中。
“别担心,我们都会努力保护京都的。”
她看着他暗淡却不肯放弃的双眸,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粲然一笑,摆摆手:“不足为道。”
说完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却又停下,没有回身只道:“待胜利之时,再告知于姑娘。”
后来?
没有后来,她身殒火海。
他,大概死于蛮人之手。
薛容玦睁开眼,长长出了一口气,面上露出几分讥嘲:“崔敬山当年作为明郡郡监,却仍能让田冯中饱私囊,在事发之后自己功成身退,甚至让自己的大儿子崔广接手了明郡、二儿子崔度手握兵权,还把小女儿崔棠送进宫中,真是不简单吶。”
“若是如此,”牧平也神色严肃地看着她,“崔家的势力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厚。”
他看薛容玦神情烦躁,又瞥到窗外雨势渐小便道:“雨瞧着小了不少,不若姑娘出去走走,待姑娘心情好些我们再来筹谋。”
月红最看不得自家郡主愁容满面,便拉着她朝外走:“奴婢同郡主去转转吧。”
竹绿为人沉默寡言,见状也附和道:“是啊,我同月红来时瞧见不远处有条小河,许有鱼儿呢。”
薛容玦抵不住月红的热情,便和她一同撑着油纸伞向河边走去。
此刻其实已经进入明郡境内,只是因为这几日雨势过大,月红等人行路较慢,他们也被迫在此驿站滞留。
雨后的气息清香可人,更带着些泥土的芬芳,令薛容玦渐渐从回忆中平静下来。
“哦对了,”月红说这从怀中她掏出两封信,“这是姜家小姐和胡家小姐让奴婢带给郡主的。”
“我让你转送给清露姐姐的贺礼可曾送到?”她的心情因好友的信略略好了些,她便拆信边问道。
“郡主就放心吧,说句大不敬的话,月红从小和郡主一同长大,知晓郡主同二位姑娘的情分,月红无论如何都会把郡主交代的事情做好的。”月红圆乎乎的小脸上满是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