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缄默中对视着。
尽管相识不过数日,顾长风已对紫璇由同情、敬佩而萌了难以名状的情感。相处的几日间听她讲述当年日月神教的秘辛轶闻,是自己出使扶桑的最快乐的时光。如果自己有幸不死,回到大明后必然会竭尽全力帮她求赦,哪怕为此去向父亲低头服软,哪怕是压上自己的自由。他不想看到她再被忧郁仇恨所笼罩。
但东方不败突如其来的杀至,如无可忤逆的神祗,把一切设想都砸得粉碎。他出手如此狠辣大有屠尽全营之势。在黑木崖下那一颗颗鲜活的人心就是佐证,一个对自己族人都可以肆意杀戮的疯子,又怎会指望他对敌人手下留情。
然而顾长风别无选择,作为军人,他不可以临敌不战,更不能坐视自己的袍泽被屠戮而无动于衷。但他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他此刻想知道的是当东方不败出现后,紫璇的选择又是什么。
这对他很重要。
“你已决心去过平静的生活。这场战斗不属于你!”
“别出来!别出来!别出来!”顾长风在心中一遍遍默念着,仿佛这无声的心语可以变成无形的屏障,把帅帐的大门紧紧关闭,让紫璇远离这即将血流漂杵的战场。
营内烽火连天,征杀战弦频急。
紫璇动了,她随意把玩着手中长剑,神态轻松,怡然自得的走出大帐。
她毫无顾虑的跨过顾长风心中的藩篱,再度投进东方不败的怀抱。
“不要,不要!”顾长风内心在惊慌中高喊着。他不想她作出这个选择。
“长风兄,你醒一醒!”蕴含怒气的厉喝把顾长风从淆乱的情绪泥沼中拉出。汗青咬牙恨声道:“你让这个女人骗了,东方不败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是她引东方不败入营的!”
“哇,那他们师徒联手了?”凌风在惊惶中也拔出佩刀。
“不会,一定不是这样。”顾长风徒劳的无视着东方不败对紫璇的意义,他自欺欺人的辩解着:“她说过要退出江湖的,她不会骗我的,一定不会的。”
思如风转,各种念头如无数往来冲击的火箭,把顾长风的心田烧得火光冲天。
紫璇已行至他对面三步之遥,这是出剑的最佳角度。银白的剑鞘在夜色平平抬起,横剑于前。
两把映着寒光的钢刀对着紫璇脖颈两侧劈下,汗青和凌风皆是同一心意,趁这女贼和东方不败还未会和,先杀了她再说。
一道碧色剑影奋跃而起,后先至。,
怒喝夹杂着锐器争鸣。
三道惊电半空互击,交错而落。
顾长风以莫邪的锋锐拒绝了汗青和凌风意图为他解围的善意。
“长风兄!”汗青望着架在自己刀锋前的那把碧色长剑,近乎呻吟的呼喊着,虎目中是深深的难以置信和恙怒。
他近十年间曾无数次见过这把剑,但从未想过它的剑锋会有一天指向自己。
在生与死之间,在立场和情感之间,顾长风选择信任紫璇。
他的信任同样得到了回报。
沉水龙雀安静的躺在鞘匣中,平推而进至顾长风胸前半尺止住。看来就像是把剑放在眼前请他欣赏一般。
这算哪门子剑法?
这本就不是剑法。
对于须臾之前险些尸分离的危机,紫璇恍若未见,她只是直直盯着顾长风,乌亮的眸子宛如幽暗深邃的黑色潭水,似乎有一种令人无法摆脱的吸引力。
她环顾自己身前三把寒光凛冽的刀剑,抿唇轻笑:“你怕什么?”
还未及反应过来,紫璇面色一厉,霍然拉起顾长风的左手,把沉水龙雀往他手心里重重一塞,交错的目光中带着淡淡的倦意、嘲讽和不屑。她转身竟又重新走回营帐。
面对这种戏剧性的转折,顾长风怔怔的捧着这把剑,他的两个兄弟同样是一脸茫然,三人的视线如被牵引的傀儡,再度回到帐内。
“叮”一声幽微的音节渺渺飘来,飞入顾长风的耳中。
音方落,数声连环而起,旋律交错有致,舒缓清雅。
顾长风循音望去,紫璇靠着椅背,身子微微后仰,一派悠然惬意。五根纤长灵巧的手指轻轻弹着酒壶,夏风飒飒拂起一袭白色衣裙,烛火映入她的眼帘,瞳中异彩流漾。
她轻声哼起了歌。
良辰美景
盛筵华庭
到头云烟过眼
当年少日
暮宴朝欢
佳昔黄粱一梦
东方不败正在营内横冲直撞,攻伐杀戮。然而这位他最忠实的信徒却熟视无睹,不但不出手相助,以明其志。反而独自斟满一杯美酒,浅饮清酌中击节而歌,以助酒兴。
她带着莫名微笑,向自己遥遥举杯。
凌风挠挠头,满脸不解的喃喃道:“千户大人,这,这女人脑子有毛病吧。外面打得这么激烈,她,她竟还唱起了歌?”
顾长风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地聆听,这一刻,他忘记了自己的职责,忘记了他的同袍面临生命危险,忘记了东方不败正在翻云覆雨。
他只想静静地听她唱下去。
那婉转悠长,音节流丽的轻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