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停住最后一枚算盘子,达步陵昊冷冷地瞥向铁矿掌柜:“今年你私吞银子四万八千四百八十一两五钱。”抬手将账册扔到掌柜脚下,“比去年多吞四千六百四十二两三钱。去年本王只是不说而已,倒把你的胃口养大了。好大的胆子,竟然吞本王的钱。”
那掌柜急忙跪在地上,俯首求饶:“王爷,小的知错,求王爷饶恕,小的再也不敢了。”
达步陵昊却不理他,扭头教导沈开:“罚与不罚是一回事,账目一定要弄清。”
乾王府做的都是大买卖,主人吃肉,属下喝汤,有几个掌柜帐上没点猫腻?只要不过分,达步陵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为了区区几万两银子便挑刺,显然是为了教沈开,众掌柜不由都为自己捏了把冷汗。
同沈开说完话,达步陵昊回过头准备继续。刚要开口,兀地睁大了眼睛。
堂前,有个人披着灰色的斗篷一步一步走上前来。黑玉般的长发松松散散地从一侧倾泻而下,长长地垂过了腰际,冰灰色的眸子淡若浮云。
沈开平静地招呼道:“娘,回来了。”
沈圆月点了点头,脚步只微微在堂上顿了顿,眼光缓缓地扫过众人:“有客人么?各位坐,我有些累,就不陪了。”最后几个字还在说,人已穿过大堂飘然朝后院走去。
达步陵昊愣了半晌,跟了上去,把其他包括跪着的人都扔在大厅内。
看到机会,沈开兴奋地移到达步陵昊的位置上胡乱拨起了算盘,顺便对一干还没反应过来的掌柜道:“大家别见外,尽管喝茶吃瓜果,大叔一会儿就回来。”
前面的背影又清减了许多,衣袂飘飘,放佛随时可能羽化飞仙而去。
还未走至近前便忍不住喊:“圆月。”
听到声音,沈圆月缓缓回过身,清风吹起斗篷下的长发三千:“我累了,想洗个澡,晚饭不吃了。”
“到哪去了,也不说一声。”达步陵昊一步步走过去,直到闻到她馨香的呼吸,“我很担心。”
“歇歇再说,真的好累。”剔透的双眼近在咫尺,清冷不改,秀美不改,连同嘴角微翘的幅度都一如往昔。这个女人似乎永远懒洋洋的。
“平安回来就好。”低下头吻了一口她的额头,笑意连同温柔一同飘荡在风里,“洗完澡好好歇着,我和小开有些事,处理完便来。”
“嗯。”沈圆月踮起脚回了达步陵昊一口,轻轻的啄在嘴唇上。
突如其来的温柔让人猝不及防,达步陵昊望着沈圆月的背影,摸着发麻的嘴唇傻傻地笑着。
远山如黛,春风徐徐。风醉人,情更醉人。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完结了,正在整理最后一章和定制。
圆月是唯一一个我写作时写到全身麻酥酥的女主,本文也是头一个更萌女主的文。
☆、
麻利地处理完一干事务,达步陵昊心急火燎赶回卧房。走到门口毫不犹豫推门便进。既然沈圆月没开口赶他,就证明他呆在定北候府是名正言顺的,含义不言而喻。青纱帐中,沈圆月背对着门侧身而卧,身体在薄被下勾勒着诱人的起伏。轻手轻脚地爬上床,拥着她的后背,感觉到坚硬的蝴蝶骨耸了一下,不由心疼地问:“去哪了?瘦成这样?”
半天没有声音,直到达步陵昊快睡着,沈圆月才淡淡地答:“上坟。”
凌羽的坟在北岭山腰上,十几年来从未去祭拜过,似乎不去凌羽便不曾被埋在那里。那天恍恍惚惚,看到凌羽无数次将枪刺进自己的胸膛,一了百了。可稍稍清醒又会回忆起,那场决斗死的是凌羽,不是自己。于是再次幻想,幻想被打败的是自己。一次又一次,直到达步陵昊闯进房间才突然明白,事情已过去许多年,物是人非。凌羽终究是活不过来的,凌羽终究是死了的。
这样一想,便前所未有的想凌羽,想他这十几年一个人呆在塞北是否很寂寞?于是抛下一切,跋山涉水到了凌羽安息的地方。战场上的尸骨已被风吹化,折断的戈矛在泥土中锈成了废铁,苍海桑田不过须臾之间。守墓人早已不知去向,穿梭在两人高的茅草间循着记忆寻找,只找到几块垒坟的石头。凌羽早已化成天上一朵洁白的云,自由自在随风飞翔。
她,终是被他扔下了。
坐在只剩几堆乱石的前锋营里静静地听着风声,看着漫天的星斗,眼泪也止不住地流。心里积压了许久的沉甸甸东西也随着眼泪一起淌出,身体轻得仿佛要飞起来,还感觉到阵阵凉意。
于是便想家了,想念在跑来跑去的小开,想念家里暖融融的被子。原来平平淡淡也是一种幸福,人生短暂,想做的事却很多。浪费了好些年,再也不想错过世间的美好。
转过身,伸出手臂轻轻地圈住达步陵昊,额头贴着他的胸膛,郑重地说道:“以后,去哪都和你在一起。”
胸腔突然被狂喜挤得满满的,好想将怀里的人掰碎了细细品尝,却因她十分疲惫不得不抑制地咬紧了嘴唇。拉了拉被子,帮缩成一团的女人盖好,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青纱帐中两具身躯相依相偎,一派安逸温情。
两年后。
定北候府门前挤满了人,几个小厮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端着簸箕往人群里撒钱。白花花的银子一堆堆撒下去,眨眼便没了踪影。抢完一波,众人就齐声大呼:“多谢郡主打赏,恭祝郡主福寿与天齐。”
听喊得大声,管家挥挥手,小厮又抬出几大筐碎银。
左右侍卫好不容易才挤出一条路,护着达步陵兰进了定北候府。狭窄的院子里也热闹非凡,到处是客人。院墙边不断响起贺喜的鞭炮声,空中飘荡着股股淡黄色浓烟,红色的鞭炮纸覆盖了金丝白驼毛地毯。
老远就听到了达步陵昊的笑声,达步陵兰走过去:“我侄女呢?”
看到他,达步陵昊拉起他就走:“在后面,还在换衣服。”自豪地扬起了眉毛,“很漂亮哦。”
定北候府不大,继续往里走,穿过几条门廊就到了内院。还没进门,正好迎头撞见沈圆月带着奶娘,抱着小女儿从屋里出来。
嘶,达步陵兰吸了口冷气。
从十四年前第一次见到沈圆月,达步陵兰就和所有人一样觉得她是大美人。美人,绝色,煞神,仅此而已。后来随时间的流逝,她在腥风血雨的浸润下越来越美,美得近妖。不过近妖又如何,皇族周围从不缺美人,沈圆月的美也只是美罢了。
但才区区两年不见,沈圆月竟如脱胎换骨一般,从内到外散发着比从前更加迷人的风韵,举手投足勾魂夺魄。就算是不近女色的达步陵兰,也忍不住直抽冷气,脑海里冒出一句话:世间男女,能当绝色者,天下唯定北侯一人。
她体态丰满了半分,脸颊圆润如银盘,白里透红,艳若桃花。琉璃般的灰眸里波光粼粼,似藏了一汪盈盈秋水,诉说着数不尽的风情。一双清清淡淡的柳叶眉,柔若雨后远山青黛。乌黑的头发一应拢起,在脑后盘了个温婉的妇人髻,斜插白金蓝宝石孔雀百花步摇。身穿橙红色云锦华衣,衣料上用金丝绣满了祥云,仙鹤,凌霄花。外罩一层朦胧的云纱,如烟似雾一般。手挽淡紫色冰蚕丝披帛。手腕稍稍一动,便露出一个犹如冰块般晶莹剔透的沧海暖玉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