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珏抿嘴,闲瞟了一眼李守玉眉间丘壑,手中茶盏一放,暗暗扯了下嘴角,想今天这事可能不大好打发。
那张子娥不过就是个虚掩幌子。
李明珏背手起身兜了个圈子,又往玉阶上随意一坐,瞅着梁上雕花,口中漫应:「我没什么打算。」
李守玉看她一副不着边际的模样,胸中耿耿,又是一声长叹。那年游园事变,他提刀御马从战地来,在流民之中救下了李明珞,李明珏同李明珲。正宗皇室血脉,仅存三人。后来局势暂稳,李明珲匆忙登基,李明珏突生大病。等李明珏病好之后,送李明珞和亲的车马早已消失在茫茫黄沙。他清楚地记得那日,这个昔日跟在李明珞身后畏畏缩缩的小公主,横眉扬袖飒飒出走,两手一抬立于宫门,二话不说地跪地拜师。
他无法忘怀那双眼睛,柔条少女眼中稚气了无,怒火烧尽之后,是灼灼的决心。他看着李明珏长大,教她兵书战策,带她出入战场。数十年来,本该金簪玉食的公主抽干了自身软弱,去珠钗,吃糙米,在血里趟,在沙里爬,受伤吃苦,没喊过一声疼,更不有过一日荒废。他在李明珏身上看到了收复漠北的希望,直到李明珞失踪。
李守玉来回踱步,整个大殿都飘着无计可奈的叹息。
「你那个坐在龙椅上的弟弟你是知道的,宋国如今虎视眈眈,若是他扛不住,你得回去。」一语讫,李守玉惝怳四顾,闷出了一抹手泽,见四下无人,对上那一双目空一切听不进劝的眼睛,低声说道:「必要时候,你得坐上去。」
天下变了,二十四年前,李明珲登基之日没得选。现李明珏坐阵北方,韬略不逊于男儿,世人皆看在眼里。这二人是对龙凤胎,民间早有说法,孱王当位,霸王在野,上天怕是将龙凤反置了。到底有无反置一事,无从考据。孱王泛泛确有此事,至于大魏子民口中的霸王正席地而坐翘着腿,百无聊赖地问道:「皇叔为何不坐上去?」
「我终究不是李家人。」
李守玉是养子。李氏这代,字辈明,后跟一个玉称,守玉之名由此而来。
「皇叔为大魏征战四方,同李家人又有何区别?」她看着李守玉的眼睛,不偏不倚地长驱直入,一句话说得明明白白:「李明珲屁股下那位子我不要,皇叔若是有意,我帮。」她拍衣遽起,走到李守玉面前,立得笔直,剑眉一敛,神色不虞地说道:「别人不清楚我在守着这城是为了什么,皇叔清楚,这天下于我无意。」
我只要李明珞。
李明珲是什么?李明珲是混账玩意儿。
诀洛城是什么?诀洛城是他妈座牢笼。
早晓得当初就该继续流浪。
那时她还有李明珞,李明珲也不过是个怯弱孩童。
是皇权,把三个人分到了三个地方,把人心碾得渣都不剩。
李明珏凝眉,戾气充斥在空殿,倾轧着每一处缝隙。李守玉又何尝不晓得其中缘由?起初他以为李明珏不过是对李明珞的救命之恩心存感激。在李明珏开始流连花柳场所之后,李守玉才明白李明珏为何突然性情大变。
他的头发已经灰白,而当年的那个小女孩一身王气,对峙起来不让分毫,更不会再乖巧懂事地叫一声师父。
这一番此消彼长,让他感到力不从心。
他看向李明珏,沉默良久,最后说了一句:「留下那人,有用。」
这话说得短,也说得无奈。李明珏敛容屏气,平静地望向李守玉。她摩挲着手,感到曾经像天一样的将军老了,变成了一个言辞恳切,语重心长的沧桑老者。她不想再同他争辩,为了一个江湖骗子,伤了情分不值得。
她在沉寂中点头,答应了下来。
李守玉满意了,便告辞了。
朝中暂无闲职,张子娥去清点军械了。
作者有话说:
王玉啊,只要明珞是吧,先给你发个真香预警吧。
张子娥x龙珥:吹,使劲儿地吹,我要把张子娥姐姐吹到天上去。
连霏:密集的云气。想想龙珥趴在云上踢着小脚还挺可爱。
李守玉x李明珏:我以为我养了个女儿,没想到养了个爸爸。你现在争口气,两百年后隔壁纸鸢不至于这么苦。
下一章青舟出场,摩拳擦掌中。
雨夜来客
唳鸣划破长空,一只信隼振翅而来,阴鸷隼眼机警灵动,左右巡视打探四方,是恰到好处地断了李明珏的去路。
猛禽无心,却准确无误地传达了主人的责怪之意。
这位殿下拍了下脑门,叹道:「唉,人老了,怎么就给忘了呢?」她俯身取信徐徐展开信纸,向身边的管事德隆打探着:「皇叔出城了吗?」
德隆点头答道:「出了,今儿早刚走。」
笑意起,李明珏步履轻捷走向大殿,说:「传张子娥。」
张子娥上殿,拱手行礼。
李明珏又一次劳神打量了一番张子娥,那副不卑不亢的脱尘样她仍旧是怎么也喜欢不起来。她师从李守玉,长剑在手,戎印挂身,自沙场起家,山间派系就好比山头浮云,空有其表,徒有其名,虚虚微微,什么也攥不牢实。有人视之如珍宝,有人弃置之若草芥,哪有那么多缘由,不过是不合胃口罢了。她瞅着张子娥,思忖少顷,甚是想念在戍边的好友赵攸。五年前李明珲以换防之名将赵攸撤走,在那之后这位王对政事就越发不上心了。
国策门,她连国都不想治了,要国策门做什么?
李明珏挑眉说道:「不必点军械了,孤为你寻了个好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