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叶集》上记载:靡情花,无定型,唯花开时可辨。然花开则毒散,故见之即中毒者十有八九。凡中毒者,三月之后五脏腐坏,肌肤如雪,毛发皆白。所过之处植株皆变枯腐。再三月,中毒者全身化为腐肉,靡情花重开于腐肉之上。
寒墨坐在绛鹤背上,心中默默回忆当时初入蛊司时的情景。那年他和一干师兄弟们站在蛊司的虫鸣殿内,围着一株寄生于牡丹的靡情花打转。那棵牡丹唯一不对之处是花蕊中结了一颗浅色的小球,随着光线明暗而呈现不同的色彩。这是他唯一一次见到真的靡情花毒,虽只是隔着数丈看了一眼,他也能闻到空中醉人的芳香,那绝不是正常的牡丹花的味道,至今回忆起来仍令他有迷醉之意。
蛊司正告诫所有新人,研制出靡情花的解药是所有蛊司的毕生追求之一,也是最高荣誉之一。
如今要去的这个纷花城,就是身中靡情花毒者的聚居之地。听说是因为中毒者所过之处花叶散落凋零,所以叫“纷花城”。
寒墨自入魔界之后,一路有意避开五族魔众聚居之处。蛇族聚居于奎山,直接从奎山飞过去难免引人注目。美人一族全部居于美人湖底,从那边过去倒是更合适些。
于是他驱使绛鹤,远远地顺着奎山的边界,从青翠如草原般的美人湖上空飞过。只见奎山山势绵延,偶有几个蛇族现出兽身在参天古木上打斗。不久,山势逐渐平缓,树木开始变得稀疏矮小;美人湖的水草渐渐冒出水面,越长越高,竟和稀疏的树木混长在一起。细看时,树底下还泛着水光,氤氲着一层浅浅的水雾。
待他穿过那片浓雾,便看见数座浅灰色的山峰在正前方不远处。座下绛鹤似是知他心意,至此方才高鸣一声,奋力振翅,一炷香的时间不到便已经掠过一座山峰。若在空中看的话,山体上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并未见到传说中大片的草木枯死之地。想来那纷花城定是有某种结界保护,如此他便只能到山上去徒步找寻进入结界的法门了。
寒墨轻轻拍了拍绛鹤的脖子,然后纵身一跃,乘着风飘落在一处山坡之上。
此处光照充足,林疏草稀。若自己是西人鹤,定不会选在此处建城。应该往那树高草深,终日不见阳光的密林深处去寻找。于是他翻过面前的山头,专往那些阴冷潮湿的地方钻。
但是两个时辰过后,他已经把这几个山头山谷都转了一遍,却并未曾发现特别阴冷潮湿的地方。最深的杂草也不过齐膝高。若说要找个还算比较阴冷的地方,便是北坡的那棵榕树周围了。
这颗大榕树看起来也不过百来年的树龄。数十米宽的树冠仿若一团深绿色的乌云嵌在林子里。无数须根从枝干上垂下来,重新长进土里。褐色的,绿色的各种藤蔓和树枝,根须纠缠在一起。
寒墨绕着这颗大榕树转了两圈,这里确实是整座山中最阴冷的地方了。莫非此处有什么玄机?
他跳到树上,将往生剑甩了出去。那剑呼啦啦绕着榕树飞了一圈,树底下的杂草被齐根削断。寒墨喝了一声“净”,碎草立刻全被震飞,露出老榕树虬结的根部。
果然,树根裹着一个什么东西,露出的半截长满黑色的苔藓。寒墨跳下来,踢了一脚石柱,那地衣太厚重,立刻掉下来一大块,是“纷花”两个字。
既然如此,那纷花城肯定就是在此处了。可是大门在哪?莫非还有什么法门?他正欲转到另一侧,刚撩起垂下的根须就愣住了:根须后面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这里就是纷花城了!
寒墨走进去,与外面明亮截然不同,这里晃如月落之后日出之前的清晨。他原以为会和魔界中其他城池一样,至少有个城墙,或者有屋舍供魔众聚居。可是这里却是一眼就可以看到头的荒芜,所有树木都是光秃秃的,地上只有落叶和枯草。除了他踏碎枯叶的脚步声以外,连一丝虫鸣都听不见。
莫非真正的纷花城在更里面?
他这么想着,便顺着山势往下走。林中偶有一阵微风吹过,带动不知从哪里来的雾气随风流动。他将往生剑提在手中,用袍袖遮住口鼻,小心翼翼的走了约一盏茶的功夫,方才听见溪水流动的声音。
循声而去,不出百步,果然有一条涓涓细流从山中蜿蜒而出。这里地势平缓,轻柔的流水声在这极为寂静的林中也有点说不出的异样感觉。
他顺着溪流,踩着湿润的石头往上游走。拐过一个弯,隐隐听见远处传来轻柔的歌声。寒墨按捺住心中欢喜,躬下身子,轻轻的顺流而上。那声音越来越清晰,是两男两女,一人一句的唱着:
有人求不得,
有人贪不满。
有人爱成痴,
有人痴成恨。
瑟断琴失音,
蛇鼠拼性命。
晨露不争夕,
叠尾不尽意。
唱到此处歌声嘎然而止,转而窸窸窣窣好似在低声耳语。
寒墨心想,莫非是被那四位发现了?
他抬起头来,清风吹散前面的雾气,露出一副诡异的画面:这条可以一跃而过的小溪上竟架着一座石桥。那桥小巧玲珑,仅能容纳两人站立,却是台阶,雕栏,扶手,一应都有。更出乎意料的是,石桥所立之处,小溪两岸竟生长着一片柔嫩的青草。寒墨抬眼望去,桥那边歪着一颗大柳树,树下有两个雪白的身影,面朝小溪,坐在青草地上。
青翠柔软的枝条在溪水上方随风摆动,几片绿色的柳叶随水流到寒墨脚边。
这里,可是纷花城的地界,是所有身中靡情花毒者的聚居之处!四周草木枯萎,死气沉沉才是正常的。怎么会有这一片生机盎然的地方?而且只有这巴掌大的地方才充满绿色,数米开外的地方依旧荒凉至极。
寒墨心中第一个想法就是,这几位肯定并非一般魔众。如果只是幻象,那还好说。但如果是凭术法硬生生造出这么一小块地方,那么这几位的实力远非自己所能匹敌。
他正站在那想着呢,只听石桥背后有一男子说话了:这位仁兄,既是相逢,便是有缘,何不坦诚相见呢?
紧跟着又有一个娇嫩的女声小声笑道:“嘻,哥哥,他发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