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北羽心一沉,强笑,说她知道,但目前还顶得住。
黄总笑而不语,伸手给她倒了一杯功夫茶。
茶是好茶,顶级大红袍,刚泡到火候,茶汤澄黄醇厚,热气升腾,扑在王北羽脸上。
她突然明白了,黄总并不是在和她商量,而是礼貌地通知她,能不能顶住她已经做了判断。
老刘以前说得对,君就是君,臣就是臣,万不能头脑发热,分不清次序。
她端起杯子喝了两口,换了语气,说就算她想把工作分出去也不是一会儿半会儿的事,千头万绪的事太多,她得理一理,还得想想找分给谁比较合适。
黄总立刻接话,说:“这还用想?不现成的吗?
“谁啊?”
王北羽心猛地一跳,明知故问。
“傅子晴啊,让她先帮你代管一阵,等你生完孩子在把这一摊还给你。”
黄总笑容可掬、和蔼可亲地说。
王北羽也笑,嘴唇却几乎沾到牙龈上,喉咙像被沙子堵住了一样。
也许不光是傅子晴,黄总也在等这个开口的契机。
但她面上并没有拒绝,只说回去斟酌斟酌。
这一斟酌就是一个星期,已经不能再拖了,黄总这两天看她的眼神明显不对了,王北羽却还没有切实可行的方案。
她想过了,如果她坚持,倒也不一定非得让权给傅子晴,对老板来说,只要工作运行顺畅,用谁都一样,关键是她扒拉来扒拉去,却找不到一个靠谱的人。
她手下有五六个用熟的设计师,但有能力的太浮躁,还没怎样就开始暗戳戳踩她了,哪还敢重用?!那一两个抱她大腿的,能力又实在有限,扶都扶不起来。
所以她才会不遗余力地怂恿林静参赛,只要她在一个月后的评比中拿到奖,即便只是新人奖,她就能想办法把她安插到公司,那才叫两全其美。
论忠心谁也比不上她,论能力,倒不是哄她,林静真有这方面的天赋,只需要再多些经验、历练和点拨,而这都是她拥有且擅长的。
想通其中关节后王北羽去找黄总,说她手头上还有点收尾的工作,交给谁都不放心,让她再给自己一个月的缓冲时间。
黄总不说话,嘴唇紧抿,明显不虞。
可能是觉得她不识抬举,都给梯子了还不往下走。
王北羽一直在等,度秒如年,她却迟迟不表态,顿觉压力山大。
与此同时,反骨忽生,她为公司当牛做马这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如果连一个月的缓冲时间都争取不到的话,不如趁早辞了!
她向来不是藏得住心事的人,这点决绝立刻在眉眼间流露了出来。
黄总与她共事多年,立刻看出来了,在心里迅速权衡了一番,觉得倒也没必要因为这损失一条臂膀。
公司做强后招兵买马,人才济济,王北羽这种野路子出身的价值明显不如当年,但战斗力还在,而且她也用熟用惯了。
便点了头,说那就再给她一个月时间,但只有一个月。
王北羽这才松了一口气,手心湿凉,全都是汗,转过身又拿小鞭子抽林静。
林静最近有走入歧途之嫌。
她似乎把所有兴趣和精力都放到她淘来的样布上了,左看右看,越看越喜欢,索性买了台电动缝纫机,跟着网上的教程,哒哒哒哒哒做起了裁缝。
很快就有了第一件成品,用墨绿色的香云纱做的中式偏襟上衣,古朴文雅。
她做了两件,一件给自己,另一件给王北羽,说是姐妹装。
王北羽不要,嫌弃得不得了,说她的孕妇装都比它时髦有型。
林静并没有被得罪,自己高高兴兴穿着去上班了,哪知刘姐看到后喜欢得不得了,拉住她问来问去,又捻那布料,说咋也得四位数吧?
林静成就感爆满,干劲十足,马上开始研究第二件。
那些让她烦心的人和事,都被她按了暂停键,封存起来了。
王北羽本以为她只是小打小闹,发现她竟开始裁剪旗袍时急眼了,发了一通脾气,说自己投入那么多心血帮她,她却搞这些歪门邪道,截稿时间越来越近了,她却连初稿都没弄出来。
又说她要真喜欢做衣服,等比赛结束了,她可以请车间那个有三十多年经验的老师傅亲自教她,比网上的那些半吊子强多了。
林静虽然不知道她激烈的情绪打哪儿来的,但看她急赤白脸,眼角都红了,赶紧应下,把这一摊暂且收了起来。
程琛离开夏威夷后又去美国其它地方逛了一圈,但再也无法恢复之前的轻松愉悦。
那会儿也未必真的轻松,只是还可以麻痹自己而已。
现在的他,像着了魔一样,无论走到哪里,看到什么,都会拐个弯儿想到林静。
逛中古店,看到那里有复古的镯子,比当初在机场买给林静的精致一百倍,他心中百感交集,心想也就是她好糊弄,送个银镯都能欢天喜地;看到景区湖边有情侣依偎着喂黑天鹅时,他也会想起林静,觉得这地方幽静怡人她肯定会喜欢。说来她也够可怜的,快三十的人了居然从没出过国。
他甚至还顺着自己的脚步逛到了位于美国伊利诺伊州的西北大学——他给自己杜撰的那所名校。
偏偏那么巧,一群学生正穿着袍子带着方顶帽子在拍毕业照,嬉笑打闹,青春气息扑面而来。
程琛不由地收住了脚步,站在旁边凝视了他们很久,眼中有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羡慕,还有苦涩和辛酸。
有一瞬他甚至生出了奢念:如果他真是这个学校的学生该多好,那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回去找林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