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缓慢的脚步声从树篱另一边的街角响起,椿人突然向被什么强制住一般停止住了呼吸。
脚步声慢慢地从安静的街道上响过,一直到街的另一边。
过了很久,椿人才慢慢地松开被自己死死咬住的唇,一声不响地把目光转向自己脚下。
(他干什么像个白痴一样莫名其妙的紧张起来?)
“你是——这个家的孩子吗?”一个沉稳中带着一丝老练的男人的声音突然在他的头顶静静地响起。
椿人的身体还未来得及紧绷起就以被一双从头顶伸下来的大手从地上抱了起来。
一张三十多岁的男人的脸出现在椿人面前,浓重的微皱起的眉、宽宽的颧骨和闭得很紧的嘴唇,那张明明是棱角粗砾的脸不知为何给人的却只有‘漂亮’这一个感觉。
“”椿人怔怔地望着陌生男人那张漠然而再无别的表情的脸,心底模糊地划过一种感觉:
“你就是——我的父亲吗?”
“你长得很像你的母亲。”男人望着椿人沉默了好一阵,忽然淡淡地说着隔着树篱把男孩放回地上。
“”椿人像是被定住一样仰着头怔怔地望着站在树篱的另一边像是站在与他不相干扰的另一个世界中的男人,困难地想吞咽下堵在他喉咙中的干涩。
(说话啊,快一点找到一点有意义的话说出来啊,那个男人是他的父亲,他应该有很多事想要问他,比如说你为什么从来没有来看过我、或者为什么我不是和你住在一起,最坏也要问一下你是做什么工作之类的话吧!)
“你应该是叫椿人吧?”沉默了一阵,仿佛巨人一般高大的男人忽然静静地开口,男孩苍白的脸上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他攥紧拳,努力地不让自己的心跳声盖过眼前男人的声音。
男人低下头从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信封一样的东西,然后俯下身隔着树篱把信封塞到了椿人手中。
“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就由你把这个交给厨娘吧。”男人淡淡地说着直起身。
“等一下!”椿人突然地发出一声大喊,手臂飞快地穿过树篱拉住男人衣服的一角。
“有什么事吗?”男人像是看待陌生人一样望着男孩涨得通红的脸,椿人细瘦的手指痉挛地死死拽住男人的衣服,过了很久才从死咬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里吐出一个紧绷得近乎破碎的声音:
“只是、只是因为我长得像我母亲,你才认出我的吗?”
“”男人沉默了一下,神色没有一点改变地点了点头轻声说:“是呀。”“”
男人的衣角从椿人颤抖紧握的手中慢慢脱出,男孩怔怔地一个人站在原地,过了很久才慢慢地收回伸出去的那只僵直的手臂。
椿人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臂,即使隔着衣袖依然被树枝擦出很多道血痕的手臂慢慢地漫沿出一种烧灼的感觉。
(只是因为他长得像他的母亲所以才会被认出来吗?只是因为他的脸?)
椿人慢慢抱住自己颤抖的手臂一点一点地蜷缩地蹲到地上。
(他曾经、曾经像傻子一样幻想过,他幻想那个男人一直在他的背后偷偷地关心他,他曾经幻想、幻想他也许曾在哪个不经意间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看到过那个在一旁偷看他的男人,他曾经为那个男人找了很多借口,每个借口都可以完全代替那个男人说服他自己,从他突然意识到他有一个从没有见过面的父亲的那一刻起他已做好了原谅他的准备。)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像傻子一样)
椿人突然用手死死地盖住自己抽动起的嘴角,(他要哭吗?只为了那个只见过一面的男人?他才不会、才不会)
风慢慢地吹过院子,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蜷缩在地上的男孩一语不发地慢慢站起身,白色的信封‘啪’的一声从他怀里掉了出来,他漠然地低下头,却发现自己一直僵硬地死攥住的手中似乎多了某些东西。
沉默了一会儿,椿人很慢很慢地打开手掌,被泥土和血污弄脏了的手中团着一张不知什么时候得到的照片似的东西。
慢慢展平被揉得皱巴巴的照片,男孩一语不发地望着照片上一大一小两个像父子般互压着的大笑着的身影。
又过了很久,椿人才默不做声地俯下身,把掉到地上的沉甸甸的信封,然后静静地把信封和照片一起收到了怀里。
厨房的门轻轻地响了一下,厨娘在门里站了一下走了出来,有一点惊奇地望着男孩:
“啊,你刚才一直在院子里玩吗?有没有看到有什么人在咱们家外面晃荡?”
“没有。”椿人抬起头望着厨娘静静地摇了摇头。
“是吗?最近社会上多了很多拐骗小孩子的人,你见到的陌生的可疑人物一定要告诉大人啊!”
“知道了。”椿人淡淡地点了点头。
“快一点回屋子里面吧!电话说雅仁少爷和晴仁少爷今天就回来,刚刚司机已经开车去机场了,如果他们回来后给老爷问安时你站在他们身后,也许老爷会变得稍微喜欢你一点。”
“知道了。”椿人安静了一下默默地点了点头,(厨娘好心而无用的叮嘱不会再持续几天了吧?等这个月过去了她还没有收到可以让她儿子交贷款的钱她一定会变得奇怪而且焦躁吧?再过一些日子她会慢慢怨恨起那个耍了她的男人,然后他会失掉这个唯一一个差不多是站在他这边的人吧?)
“”
很慢很慢地,椿人低着头紧紧地攥起拳头皱着眉走向大屋,(如果是的话就让这一切快点到来吧,因为他已经厌倦了这种被人变卖的日子了!他再也不会、再也不会去像傻子一样相信任何人了!)
“早安——”带着明显困意的男声在椿人身旁突然响起,睡梦中一直紧皱眉头的男孩不耐地咕哝了一下慢慢睁开眼睛。
“早啊——”史部光一郎打着哈欠慢慢像蜷着睡了一夜的大猫一样在地上平躺着伸展着身体,椿人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睡糊涂啦?”史部一边揉着发红的眼睛一边把手伸向仿佛不知自己到底是在什么地方的男孩。
“”椿人愣了一下,仿佛一下子清醒过来一样突然咬着嘴唇涨红了脸躲开男人伸过来的手。
“今天起得好早呀!”史部满不在乎地收回手,抬起头望了望窗外高挂的太阳一脸‘我终于也起了个大早’地说。
“你白痴看不出现在已经过中午了啊!”虽然努力咬紧嘴唇但椿人依然忍耐不住怒吼出口,昨天晚上的所有记忆已全部变得清晰可记,椿人忍不住更加羞愤交加地涨红了脸。
(应该感到不好意思的是那个男人吧!为什么一觉醒来感到脸红的却是他?他从来、没见过一个大男人在一个孩子面前哭成那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