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她是长平君的长女,唤做伽宁。
“爹爹,是他害得阿娘难产而亡,害得你被阿祖迁怒流放。”她侧开脸,望向我的墨绿眼瞳里涌动着一股暗流,让我心里蓦地一紧。
我怔怔地看向她,胸口剧烈地起伏,那股浪潮再次冲击着我的胸腔。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是我做了这些事,才被关入地牢的么?
我害过长平君和他的爱妻?!
“阿宁不明白,爹爹为何要救这样的人?如果不是他,我就不会成了没娘的孩子!”伽宁虽跪着,却未减一分气势,与她父亲顶嘴辩驳,“王叔说得对,他这样的人,就该死”
一记耳光重重掴在面上,那声童稚而尖锐的话语在最可怕的地方戛然而止,尾音如一把利刃,刺进了我的心口。
我痛苦地嘤咛一声,紧压着灼痛的胸口滚落在地上。一侧侍奉的女奴连忙将我扶回座上,她惊恐地偷看了眼长平君,慌乱之中弄掉了我的靴子。那双如枯菱般萎缩的脚被罩在宽大白袜中,空荡荡地裸露在外头。
一时之间,我不知该先劝长平君勿动气,还是先安慰底下瑟瑟抖的女奴。
未等我张口,长平君递来一个眼神,两侧的宫奴就心领神会地将那女奴拖下去了。我只好道:“长平君,童言无忌,切莫因此伤了父女和气。”
闻言,长平君深吸几口气,勉强抑制了胸中的怒气:“伽宁,不得胡说。”
伽宁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的脸,神色凄凄,透出哀凉绝望的表情。
半晌,她幽恨地盯着她的父亲,一字一顿道:“沈鹤眠该死,他就是该死。”
那边利刃在我心口旋了又旋,绞了又绞,终于将一颗千疮百孔的心捅得稀烂。
我当真叫沈鹤眠……么?
我又真的,做了那些事么?
在又一波剧烈的头痛袭来以前,我奋力仰起脸望向长平君,企图看清他的表情。可惜浓云蔽月,不过是徒劳无功。
天上飘起了点点白绒,落在肩上,转眼逝去。那孩子跪在雪地里与她父亲置气,身影与另一团瘦弱娇小的身影逐渐重合在一起。
古调在颅内响起,我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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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时,所有人都站在我的床前。
长平君手里端着一碗漆黑汤水,散着恶心的苦味。他神色阴郁地垂眼看着我,与从前温和寡言的模样大相径庭。
我试图坐起身,却觉四肢都被牢牢束在了床塌的四个角上,分毫也动不得。
“……长平君?”恐惧之感从四肢缓缓渗到骨子里,又爬到心尖上,我抑不住声音的颤抖,试探着喊了他一声。
“大哥,孤早就劝过你,不能对他动怜悯之心。”年轻的万明王长有一张明媚俊气的脸,说话却总爱掐着诡异阴寒的调子,吓得我哆嗦了几下,“若是当初等药力全部作,他早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何至于现在节外生枝,闹得你我都不安生?”
“王上。”长平君打断他。
“人啊,还是不能太聪明。大哥看开些,就算成了傻子,他还是你的。到那时对你言听计从,岂不更好?”万明王口中蹦出的话一句比一句冷淡,“反正二哥是回不来了,孤对他也没兴趣,事成后颁个旨将他赐给你,如何?”
“事成之后,王上就肯放他好好活着了么?”长平君问。
“那是自然,孤从不为难傻子。”万明王笑答。
他们二人的金纹白袍在灯下交相辉映,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他们二人才是真的一条心。
什么兄弟反目、龃龉不乐,都是玩闹的儿戏罢了。在他们真正所关心的利益面前,长平君不会护我。
我不过是他们手里的一笼蝈蝈,无事时养来取乐,陡生变故后,我只有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