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君抿嘴一笑,自斟酒一杯,道:“大人请说。”
只听卢若英洋洋洒洒的念道:“秋风远塞皂雕旗,明月高台金凤杯。红妆肯为苍生计,女妖娆者能有几?两娥眉千古光辉:汉和番昭君去,越吞吴西子归。战马空肥。[注1]”
这首词文君自然熟悉,讲的是昭君和西施,一个为了汉朝远赴塞外和亲,另一个被自己心爱的男子范蠡送去吴国为妃,助勾践灭亡了越国。
这两个女子,无论是否自愿,都是以女儿之身为朝廷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文君听着这首词,心内凉凉,她低眉自嘲的笑笑道:“卢大人以为,这首词是赞美她们肯为天下百姓谋福祉吗?可惜在文君看来,她们不过是无法左右自己命运的可怜女子罢了。昭君与西施,她们都被心爱的人,送上了敌人的床榻。靠女子来获得自己想要的权势,空将战马养的健硕,却也毫无用武之地。”
卢若英听完这一席话,有些愕然,他不过是想借这首词来赞美文君,身为女子具备风云朝政的本事,却不想,文君竟看到另外一层意思。
卢若英举起酒杯,道:“卢某失言,自罚一杯。”
卢若英一饮而尽,他放下手臂,搁在桌子边缘处,有意无意的把玩着手里的酒盏,只听他复又问道:“卢某忽然好奇,你方说,昭君和西施,是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可怜女子,那么你呢?倘若你是西施,当知晓范蠡要将你送给吴王夫差,你若有机会离开,你会不会走?”
我会不会走?文君如是自问。
文君有那么片刻的失神,她很快回过神儿来,笑着平静的回道:“至少西施没有走,为了心爱的范蠡,甘心去忍受这世间一切的悲哀。范蠡为了国家送走了她,夫差却为了她失去国家。我私心盼望着,西施是爱过夫差的,否则,这一生就太过悲哀讽刺了。”
卢若英望着神色寡淡的她,目光疏离,落在她姣好的面容上,久久没有收回,片刻后,他放下手中把玩的杯盏,神色已恢复了坦然。
这时,文君吩咐道:“素娥,把我专为卢大人准备的那道菜端上来。”
不一会儿,素娥端了菜上来,放在卢若英面前,循礼站在了一边,文君介绍道:“这道菜叫做‘乌鹊南飞’,是由两个月大的乌鸡烧制,再配上上好的树菇,乌鸡上的酱汁是先后淋了三次的,最是入味,最后在撒上些炒干的黑白芝麻,委实是一道费了心思的菜,大人可愿尝尝?”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注3]这道菜求贤之意明朗,就看卢若英动不动筷子了。
卢若英看看那道菜,停顿片刻,又看看文君,笑道:“小姐与卢某有知遇之恩,卢某自当不能辜负这道佳肴。”
话毕,卢若英拿起筷子,夹了一口乌鸡吃下,朗声赞道:“好菜!”
文君抿嘴一笑,亲自斟酒给他,问道:“如今朝局,卢先生有何高见?”
卢若英道:“对小姐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当下朝局,卢某并不乐观。皇帝阴狠有余,但胆识不足,以至于杜衡一党把持朝政,司空一党虽一直与杜衡相争,但到底还是杜衡更胜一筹。承德元年的朝政风波,以及楚王叛乱,已伤及了南朝根本。现如今,朝堂之上,若想官做的大,坐得稳,无不是靠成为司徒或者司空一党,两党明争暗斗,只顾及自己升官发财,导致如今朝局愈发黑暗。南朝要想文帝时期的国力,这两党非除不可。在采用休养生息之道,方可有所转圜。”
文君闻言,看向卢若英的眼神中,漫上一丝赞许的笑意:“英雄所见略同。想来大人也知道,如今要想在朝堂上站住脚,不得不依靠这两党之一,大人今日官拜京兆尹,虽说是司徒大人举荐,但委实是沾了司空大人的恩惠,若无他弹劾葛婴,大人如今仍只是谋士之流。”
卢若英何等聪慧,话说到此,他已明白文君的意思,会心一笑:“卢某自当效力。”
文君闻言笑笑,打趣:“怎么你堂堂七尺男儿,也愿意听我一介女流的话?”
卢若英闻言,哑然失笑:“卢某自然记得当日与小姐的约定,若小姐赢了,卢某唯小姐之命是从。更何况,从来英雄不问出身,卢某又何须拘泥于男女之别?”
文君莞尔:“卢大人真是通透。”
如是一番叙话,至月西沉,方才命陆离送卢若英回去,并约定有事便让陆离相传,以陆离的轻功,这点小事,文君是放心的。
卢若英走后,素娥望着他的背影,担忧的向文君问道:“小姐如此就信任卢大人了?他日,他若与司徒一党同流合污可怎么办呢?”
文君笑笑,望着桌上拿到吃剩的‘乌鹊南飞’,解释道:“以他的智谋和崇愈夫子的声望,若要同流合污,就不会这么久仍只是个平阳主簿,他缺的只是一个机会罢了,不是我,迟早也会是别人。”
这一夜,文君睡了个好觉。
作者有话要说:[注1]“秋风远塞……战马空肥。”:出自张可久《水仙子怀古》。
[注2]大长秋:后宫皇后的官署。
[注3]“月明星稀……何枝可依?”:出自曹操《短歌行》,表示求贤若渴之意。
☆、玉脂泣
承德七年五月十二,清风吹柳绿如丝,时催鸟语,遍地芳菲。
这一天,太后身边的禄公公,带着一道太后懿旨光临文府。
文君心下奇怪,怎么会是太后的懿旨?不及细想,便梳洗更衣,命人摆香案,率府中众人启中门,跪接懿旨。
禄公公乘马而至,满面春风的走至前厅,只听他朗声宣旨:“兹有民女文君,丽质天成,淑慎性成,温良敏慧,柔嘉维则,今十七适婚嫁之时,当择良婿以配。为成佳人之美,文君赐婚广陵侯萧雨歇为正妻,一切事宜交由宗正[注1]操办,命太常卿[注2]亲择良辰,以示重视。”
懿旨下,恍如晴天霹雳!
为何不是入宫的圣旨?为何会是赐婚萧雨歇?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何事?
由不得文君细想,禄公公已将圣旨递到文君手中:“文小姐,太后娘娘亲自下旨赐婚,此乃无上荣耀,小姐还不快谢恩。”
“文君谢太后娘娘隆恩!”
文君接过圣旨,含了得体的笑,口内道:“还请公公里面用茶,家父远出在外,若有怠慢,还请禄公公赎罪。”
禄公公只道宫中琐事众多,婉拒了文君之邀,文君命素娥奉上已备好的表礼,禄公公乘马而去。
文君握着手中圣旨,一筹莫展,如此一来,所有的计划付之一炬,一切不得不重新筹谋。
皇宫众人刚走,陆离便凑上前急道:“小姐,这可如何是好?”
素娥更是急的眼眶微红,不忿道:“太后赐婚给的是萧雨歇脸面,于咱们小姐何干?不过也就是听着光鲜罢了,谁不知那广陵侯三妻四妾的,更何况那萧雨歇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