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老辈的斗法(六)
医院的草坪上,一群康复病人正围着钟文听“爱婴基金会”故事。一位天仙般的少妇飘然而至,看样子她也是看复病人的。她悄悄往人群里站,静静地听着钟文的演讲。当钟文现她时,“鹤立鸡群”四个字立时翻腾在他的脑海里。
这位先生,这些天您的故事一直在减轻着我的病痛。人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我也是有故事的人,您就不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少妇走到钟文面前,很有礼貌地说。
可是,没有人能有我如此上过大当的经历。
上大当即是成大功的开始,最重要的是没把性命搭了进去就万幸。我有个背叛我的丈夫,我有个死于白血病的私生骨肉,我的心曾经粉碎过,现在带着粉碎的心仍然孑然一身苟延残喘着。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先生,管住自己的嘴巴吧,您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难道还不如我一个弱女子吗?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什么名字对你很重要吗?相逢何必曾相识,相识何须求名字?我不也是康复科的吗?不过,您只是需要心理康复,而且您已经度过了危险期和脆弱期,再作休整您就可以出院回家调理,不用担心出事了。可我却不同。我没一个亲人,住院期间无人探视,我孤单寂寞,我心如死水,我的康复遥遥无期啊!
少妇说这话时,眼泪夺眶而出。少妇拿衣襟抹了抹眼泪,慢慢地走进了康复楼。
一连几天钟文都在医院的草坪里徘徊。他心里茫然,自己也弄不清楚到底是在想谁念谁等谁。是等待那个在这里邂逅的少妇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家里没了女人,那滋味真叫钟文比喝黄连汤还难受。钟文是被那美少妇的言语感动了,所以这几天他管制了自己的嘴巴,不再像以前那样见一个就拦一个,拦一个就告诉一个,告诉一个就骂起一个,骂起一个就连带骂着全部骗过他的女人。他不再对病友讲述他的故事,他慢慢地回味着那个少妇的话语。他长这么大,还没人敢叫他闭嘴过,素不相识的那个美少妇给他下了这个禁令,想想还真有点意思。他就想好好当一回听众,听听她的故事,或许也是一种享受。
“您完全可以不来这个地方了,为什么还是来,并且天天来?”
钟文转身一看,天仙般的美少妇袅袅娜娜地站在他身后,苍白的脸上闪动着晶莹的泪花。
你怎么啦?
我想念我死去的骨肉,如果他在,今年已是十八岁了。美少妇抹着泪说。
可以把你的不幸讲给我听听吗?
我们可以谈心,但我不需要您为我分忧担愁。只是您这一辈子只配当演讲员,而不配当听众,您委屈尊容当我的听众吗?
你又不了解我,你怎么知道我不当过听众?
您忘了我是女人吗?您要知道女人是最心细的。就您这点疏忽告诉我:您是个高高在上的人。
那么我现在就愿意当你的观众,你总该把你的不幸说说给我听听了吧?
我叫班莉,在这个城市里我举目无亲,无依无靠。我的丈夫吴三与我结婚连蜜月都还没度完,就撇下我一去不复返,我独自孕育着抚养着,他连面都不敢来见、生离而不是死别的骨肉我的私生子,……
班莉一把鼻涕一把泪,把自己的身世遭遇诉与钟文。
钟文以前单知道女人就是红颜祸水,是抠男人板油的妖精,哪晓得女人的背后还有如此揪心的悲歌。看来,这个世道不只是女人坏,男人更加坏。钟文想。
吴三不是东西,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不认,狗男人!钟文拿出做男人的架子就骂了起来。
班莉听到钟文的骂声就更加伤心地轻声抽泣:我能有像您这样的血性男人,哪怕只能活在这个世上一分钟也值了。
这……这……
钟文为难起来,不知所措。
您不用紧张,我随便说说而已。明天我就要出院了。我已经对您说过,在这个城市里我举目无亲无处栖身。明天一别,四海为家,今生注定无缘相见了。今次相逢是缘,分离是份,有缘无份自分离,谨此向您道个别。您是个很优秀的男人,我很羡慕您!如果在这座城市里能找到落脚的地方,我可以经常到您家去,和您谈谈心,做你忠实的听众。我们可以成为最好的朋友,兄妹,但我绝对不能成为您的妻子,因为,我不具备您以前所有那些女士的天才。
生活就让人无法琢磨,许多好端端的事情说没了转眼间就真的没了。这一点钟文最明白不过。钟文好不容易才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准备好好当一回听众,精彩地欣赏领略一回人生大戏,可是,他的演员说走就要走了,没了戏,他这个观众还怎么当?这可真叫他无法原谅生活。
你就不能留在这个城市里吗?钟文突然感到离别的可怕,一种孤独感又猛然笼罩在他的心头。他想挽留班莉,哪怕只能把她留住一分钟也心满意足。
在这里当叫花子给您看我的笑话可以。您愿意让我当叫花子吗?
我认你做我的干妹妹,你住到我家里去吧。钟文留住班莉心切,斩钉截铁地下了最大决心,什么后果都不顾了。
您就不怕我像以前那些女人那样把您给吃了?
“你是我的妹妹你是我的花……你是我的牵挂……”钟文盗用这句流行歌也真是时候,这一“盗”竟盗中了班莉的心思。
那我就当仁不让了,谢谢您大哥!我暂时不出院,在这里待上几天吧。您总得容我考虑考虑,干妹妹可不能白当,干妹妹是要尽义务尽责任的。住进您家去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我上要对得起天,下要对得起地,前面要对得起您,后面要对得起你的亲戚朋友,两边要对得起你的左邻右舍。您说对吗?
钟文这辈子都在走桃花运,他家女人前门走人后门跟进已是司空见惯,邻居一点也不足为奇。这一回钟文的干妹妹横空出世,邻里却轰动不小。
干嘛说是干妹妹呀,老牛吃嫩草还怕别人说闲话?
老不死变为妖的,什么干妹妹的,我看呀十足是把鸡婆包上门来了,无脸见人才瞎编胡造的!
……
钟文听到这些闲言碎语,也不去反驳。自己这辈子确实是被这些女骗子踩烂了门槛,去辩驳等于拿西瓜皮擦屁股,越檫越脏,不顶事。三寸不烂之舌是长在人家口里的,人家爱怎么嚼就怎么嚼,你管得住吗?
钟文自从认班莉做他的干妹妹后,他的生活又开始有了节奏。他反省了自己的人生,觉得自己总是在石榴裙下翻筋斗,弄得自己这辈子一塌糊涂一败涂地,自己绝不可能再如此昏昏僵僵走下去,不能再为图一时之乐而丢晚节不保落千古骂名毁了一世英明,自己从现在开始要好好做一回人,哪怕这残生只剩下几天光景,也要把这几天光景过得人模人样,过得干干净净,过得踏踏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