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来,他岂不是也是一头“自费牛马”?◎
秦朝,夜深了,林菱也下播了,青铜鼎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嬴政从仙迹所言的蜀身毒道中忽而想起了一个人:李冰。
秦昭王时期,李冰被任命为蜀郡太守,期间李冰父子二人接力修建都江堰,立下奇功,但嬴政却记得似乎曾见过有关李冰父子请求开拓西南夷道的奏疏,因此连夜将太史令极其弟子寻来,在秦国存放陈旧竹简的府库汗牛充栋、堆积如山的竹简中慢慢地搜寻着。
嬴政眼睁睁看着太史令等人被竹简与积攒了不知多少年、扬起的尘埃淹没,把嬴政呛得连退三步,咳嗽中他忽然又想起了后世随手取用、洁白轻便的“纸”。
不知那“纸”是如何制成的,是否昂贵?
但那“纸”瞧着脆弱柔软、一撕即破,嬴政又担忧会难以长年存储……不过此事倒不算太急,回头得了机遇,便好好问上一问。
茶、棉花、一年三熟的土壤,嬴政心中默记。
粮食、温暖与能够令黔不知疲倦的工作的茶叶,这都是能为大秦带来福祉之物啊。
嬴政望着在竹简堆里扑腾的太史令,思绪渐渐飘远。
等了一会儿,嬴政不想在这儿浪费时间便又回去批阅奏疏,而太史令经过半个多时辰的奋斗,总算在标注着年号与上奏人的一堆竹简中摸出了一卷已经被蛀得绳子都松散、竹片黄的李冰的奏疏。
太史令打着一连串喷嚏,花白的胡须上都沾满了尘土,连忙穿过长廊要进献给陛下。
嬴政此时已经回到殿中继续批阅奏疏,因夜深困倦,还叫夏无且熬了“茶汤”来,这碗茶汤里还被“揣测陛下深夜想要提神醒脑”的夏无且无师自通地加了人参、远志、安息、连翘……等等“提神”中药材。
于是嬴政喝着愈觉着自己像在喝药,一碗下去苦得脸皱成了一团,不由大为困惑:这茶究竟有什么好喝的?日后竟能如此风靡?还能交换马匹?
他将信将疑地给自己灌了碗中药茶汤,果然精神了些,正要抖擞地继续处理国事,忽而又想到林菱的“新时代牛马论”,捧着竹简的手不免僵了僵。
如此说来,他岂不是也是一头“自费牛马”?
不过还好,大秦是他的天下,他为自己做牛马总比后人为什么“狗领导”、“狗老板”做牛马的好,通过与后人比惨,嬴政顺利安慰了自己,同时,他也接到了太史令递进来的奏疏,连忙接过手中翻阅。
一看便什么牛马茶叶都抛诸脑后,大喜过望:李冰父子担任蜀郡太守期间不仅仅治水有功,他们还征民夫烧崖劈山,成功开辟了“西南夷道”!与仙迹所言的“蜀身毒道”是殊途同归:李冰父子是沿岷江道南下至宜宾—昭通一曲靖一昆明一楚雄一大理一永昌一腾冲一古永一掸国缅甸一最后抵达身毒印度。
嬴政难免又生出一些不平来:盐铁专营、西南夷道分明都是我大秦便已做过的,但后世却都将功劳给了那汉武帝。
但……如今这条通道却不在嬴政的掌控中。李冰父子死后,这条通道似乎也被人遗忘了,又因六国征战不休,传驿荒废,已经很久没有人走过了。或许也是因此,后来那汉武帝动用武力、孜孜以求畅通了通道,便才将这功劳算到他头上吧?
无妨,曾经李冰父子既然已疏通过,如今便也能重新贯通!
嬴政心情大好!
汉武帝,刘彻则更不必说,对于本就是将来的他开拓的蜀身毒道他志在必得!
但之后召见了倚重的诸多臣子冷静下来仔细询问,却不禁有些沮丧,桑弘羊仔细算了算,开凿西南夷道花费巨大,仅仅征民夫是远远不够的,只怕连大汉士卒也要征前去开道,这件事旷日持久必将劳民伤财,对于刘彻而言当务之急是西征匈奴,与这件事比起来,开拓蜀身毒道反而不那么紧要了。
何况,西南夷、夜郎、滇国及许多不知名的夷人部落长期盘踞、垄断着这条贸易之道,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夷人怎会愿意放弃这样一条能够带来许多财富的通路?只怕不兵攻打,很难掌控在汉廷手里。
就像仙迹所言,历史中的他曾派三路人民前去都徒劳无功,还被当地部落俘虏,想必就是这个原因。
与桑弘羊等人猜测的一样,在那个刘彻并不知晓的那个“历史上”的汉武帝,知晓使臣被扣留俘虏后,他气得从内地广征士卒,举兵攻打西南夷,斩数十万。但就像桑弘羊说的那般,历史上,由于这条通道能够带来巨大财富,当地部落的那些头人、酋长为了继续垄断这条财路而拼死抵抗,最后历经了十余年,用强大的军队与武力强行开道的汉武帝才终于贯通了这条白骨累累的通道,也因付出的巨大代价,让汉武帝背负了很久很久的骂名。
但这条道路却是切切实实“罪在当代、功在千秋”,它不仅为繁荣富裕了沿途的百姓,也像一条为中原王朝输送着血液的大动脉,即便几经战乱废弃,却终会被拾起,一直惠及着每一个王朝。
但这个时空的刘彻却不知不觉已经被仙迹影响,他想了想,冷静的理智占据了喜功的感性,最后与桑弘羊等人达成一致:先不开凿西南夷道,只派遣商队前往西南夷购买大量棉布与棉花种子,先将棉花培育出来种上!
有了棉花,攻打匈奴也能事半功倍。
回头先将“盐铁”经营起来,攒攒钱再兵攻打南征!
刘彻如今很在意曾被那司马迁诟病为“穷兵黩武”的评价,于是在处理这些重要但费时费力的事情上,便不再如历史上那般执拗与急迫。他开始谅解窦太后体谅民力、爱惜民力的“黄老之学”,即便从未诉诸于口,只在心中暗暗警醒自己。
想到这,他忽然又想到一件事:
对了,还有“茶马”贸易!这件重要的事儿险些忘了,林老夫子被他的问话带偏,忘了说茶马古道了!等林娘子回来直播他一定要细细问问那茶马古道的事情,究竟那“茶马古道”便是蜀身毒道,还是另外还有几条?又是从哪里走?
刘彻于是与臣子们也忙活到了深夜,但与秦始皇嬴政喝了一碗苦哈哈的中药汁子不同。
在他的时代,他已经能享受到清香扑鼻的“茗饮”了。
不仅如此,他还命那庖厨学着林菱吃的“宫廷茶点”,也进献上了一碟仿制的“柿柿如意”茶菓子,大汉的宫廷庖厨们虽不知林菱他们吃的柿柿如意究竟是怎么做的,按照自己的想象,将豆类磨成的粉和在了面团里,再里头塞满了蜜饴与枣,做出了模样上差不多的橙红色、圆滚滚的“柿子饵”。
因此,刘彻悠悠哉哉配着茶点品茗,抬眸望去,深广的大殿外是繁星点点的晴朗夜空,叫他心绪大好。
而在贞观年间,唐朝通过蜀身毒道的贸易早已经成了稀松平常之事,甚至到了唐朝时期,缅甸骠国已日渐强盛起来,他们与唐朝、南诏等国的关系都非常密切,到了唐德宗时期,骠国王雍羌听闻南诏归附唐朝,也想归附,不久之后还派遣其弟舒难陀率乐工、乐器访问中国。
只不过这时候的李世民并不能知道唐德宗的事儿,也不知道后来这件借献乐思归的事情,还被林菱的时代拍成了一部口碑挺不错、十分经典的电视剧呢。
李世民他只是在思量这棉花的事情。
大唐已经有了棉花,但大多在安西等地种植,如何栽培棉花、如何纺织棉花,是他苦恼的,这时已经多日没有收到召见的李承乾捧着一本古旧破烂的隋朝县志前来,李世民一见他便心生愧疚,叫他召近身边来紧挨着坐着,温声问道:“承乾可有什么事儿?”
李承乾也是能看到仙迹的,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将来的结局,虽然耶耶与阿娘都再三安抚他、保证日后绝不会生这样的事,为了让他不要多想,还送他出宫去舅舅家疯玩了好几日。
他不知道日后生了什么事竟会导致自己废黜,但耶耶与阿娘疼爱他如此,想必是他自个犯下了大错吧?因此这几日在长孙家,成日里随着表兄妹在山野间疯跑,捉鸟狩猎,不必读书,不必受先生苛责,他反倒开怀了许多,今日从长孙家回宫来,他不仅给兄弟姊妹与父母、庶母都带了乡野民间的小玩意作为礼物,还在长孙家的藏书中意外寻来了隋朝桂管、容管、邕管广西在唐朝的三个行政区域的名字的县志——这里面竟已经有桂管地区记载棉花种植、纺织与染色的记录。
“耶耶,三管之地有布名为‘桂管布’,厚实能御寒,便是棉花纺织而成,长安市里还有人贩卖白叠布,商贾说也是南边来的,是用树上羊羔花织就,儿今儿便前去东西市搜寻得来了一批白叠布,摸起来果然柔软暖和呢!只是没能采买到棉花种子……”
李世民一阵感动,揉了揉儿子的头:“你已做得很好了!棉花种子阿耶会命人去安西、桂管等地采买,承乾不必忧心。”
李承乾被夸得眼眸微微一亮,正要告辞,却意外瞥见李世民用于日常看书、起居的侧殿门口,侯着李泰贴身伺候的奴仆,遮挡下的纱帘里,似乎还有宫女在给床榻上睡觉的人轻轻打扇。
他脸上的笑意便像熄灭的灯烛一般,渐次落寞下去,礼数得当地行礼离开后,他不禁在想,自己有多久没有在阿耶身边这样熟睡了?他离宫暂住,阿耶阿娘身边还有青雀日日承欢膝下,是不是也很少想起他了?
似乎成了皇太子以后,在阿耶阿娘身边最亲近的人,便不再是他了,他好像总是与阿耶阿娘中间隔着一层礼数与身为储君该有的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