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霄幡然回神,当下抽回手站了起来。
绍玄跟着站起身,悠闲的笑容里添了些许急切:「你要走了?」
「……嗯。」眼看绍玄唇角微抿,定是要想方设法挽留,泠霄连忙赶在前面拦了话,「玄千岁,有件事……」
「嗯?」绍玄挑眉,「什么事?」
「……容我冒昧。」
其实只是为免与绍玄继续周旋,仓促之下,泠霄才即兴挑开话头。
不过心念转了转,倒的确有一件事,之前他便思索过,但并未在意,直到现在,突然又想知道答案。
「我想请问玄千岁,为何会在这里?这是将军冢,而你与赭落,是什么关系?」
「哦……」
挑起的眉缓缓放下,绍玄凝眸望着泠霄,眼里透出一些惘然不解。似乎这个问题,不应该从这个人口里问出来。
但他只是沉沉一笑,道:「便是生不同裘,死而同穴的关系。」
抬起右手,摊开,手心卧着一块通体翠绿的玉佩。拈起玉佩,轻轻一动,玉佩竟分离为两半。
「这玉佩叫『思归』,与你最爱的乐曲同名。『思归』本是一体,分开来,却又各成一块。两块之间互相感应,无论相隔多远。若执有的一人受了伤,另一人身上那块便会绽出血色。我曾将其中一块送予你,那日你戴着它出征,却再也没有归来……」
彷佛在眺望远方的视线,缓缓在泠霄脸上聚焦,黯然的目光瞬间亮起来,连颊边的笑容也溢彩流光。
「不,你还是回来了。」托起泠霄的手,将一半玉佩放进他掌心,「还给你。赭落,我的『思』,永远都只握在你手中。答应我,不要再遗失了它。」
「……」
泠霄看着绍玄,又看了看手上的玉佩,小小的一块玉,却这么沉这么重。
无声一叹,将玉佩塞回绍玄手里,泠霄摇摇头,眉目之间清冷如常。
「玄千岁,我是泠霄。」
夜里,桐灵派弟子大都早早睡下,第二天才好早起。若在往常这个时间,泠霄也像其它弟子一样,早已歇下了。
但今天他还坐着,从棋盘上拈起一枚黑子,思量着应该放在哪里,却不经意间走了神。
想起先前,长老们把他找去,问及他这两天去将军冢的情形如何,他便只是一言带过。
不然如何?总不能说,那位玄千岁其实对他并不单纯,甚至将他视作前世的……恋人。
这要说出来,只是平地生波,徒增困扰。
赭落是绍玄心中的一个执念,一个死结,别人是解不开的。泠霄也自认无能为力。
也许他曾经可以,当他还是赭落的时候,但这已是千年前的事。
「你与玄千岁在一起时,可有感到任何不适,或是异常?」清长老这样问时,脸色隐约有些古怪。
「没有。」若说阴气森冷,绍玄是鬼魅,有这种气息也是理所当然,算不上异常。
「真的么?倒是想不到……」清长老低沉道,「在我们看来,玄千岁身上既有千年不灭的王族贵气,更有莫可名状的不祥之气。若与他相对久了,怕是连我们都会受不住,想不到你竟没有丝毫影响……也好,这样我们便也不必犹豫该不该中止你前去将军冢。想来许是因为你是赭落转世,千年前的因缘在庇佑你。」
「……」泠霄心里咯登一下。明知道长老这番话并无他意,心底却仍是涟漪阵阵,竟是平生从未有过的局促。
「你便继续去吧,到底玄千岁是我们桐灵派的恩人,虽已不能为他多做什么,至少不能怠慢了他。」
顿了顿,清长老又道,「此外你仍要谨慎,并多加留意,假如发现玄千岁有任何异常——你懂得如何判断危险与否,记住不要勉强,及时回来告诉我们,明白么?」
泠霄奇怪地看了清长老一眼,拱手:「泠霄明白。」
清长老的意思是怕绍玄会有危害人命的行为,泠霄明白。不过,将他当作放在绍玄身边的眼睛,如此做法,倒是妥与不妥?
不想绍玄害人,何不去直说?什么都不说,只在一旁悄悄观察,不时回来打个报告,实在不够光明磊落。今后面对绍玄,他还怎么能冷眼相看,心无罣碍?
「还没睡?」一道已算熟悉的话音,毫无预料地响起。
泠霄手腕一震,棋子从指间滑出,落在棋盘上。
转头,立在房中央那一抹墨蓝色的身影,修长挺拔,傲然之姿,只是那一头长发纷纷洒洒,于傲然之中平添了几丝不驯,几丝沧桑与萧瑟。
「你怎么来了?」泠霄皱眉,实在意外,连礼数也忘到脑后。
「我想看看你起居的地方。」绍玄掠到床前,低头看着棋盘上的局,「你喜欢下棋?」
「是。」
除了修仙,平日里泠霄没有什么爱好。偶然闲来有兴时,便会与自己对上一局。看似简单的黑白之间,其实玄妙非常,耐人寻味。
「哦,不错。」绍玄的微笑一如往常,和煦如春。
泠霄有些古怪地看着他,他的模样,真的没有丝毫异常?就这样?
早晨在将军冢,泠霄说了那话之后,亲眼看着绍玄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眼光变得深沉而又锐利,直直瞪着他,却像是透过他的身体在拚命寻找着另一个人的身影。
这难道不是说明,绍玄已将他和那个人区分开了么?怎么现在却又用这种眼神和笑容看他?
是不是那时他走得太快?是不是他应该多提醒几次,他是谁,绍玄就能不再将两人混淆么?
真是够了。泠霄端起棋盘站起身,想去放进柜中,却被绍玄伸手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