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固然?有罪,妾罪孽更深,太子?十六歲迎妾為妻,妾不善女工,不懂廚飪,不曾為太子?縫一件衣裳,亦沒有給?太子?備一碗粥食,太子?夙興夜寐,侍奉帝躬,妾身為妻子?,不能與之?分憂,是罪一也。」
「太子?二十歲輔陛下以朝務,上承天恩,下啟六部,不敢稱賢達,卻當得起勤勉二字,可終究長於深宮,疏於經國,居安卻忘危,然?妾身為其妻,不能督勸之?,戒改之?,其罪二也。」
「……」
太子?妃每一句話,被?宮人一字不落傳至奉天殿。
彼時皇帝剛醒,聞言披衫下榻,踉踉蹌蹌來到?窗欞,隔著茫茫雨霧眺望午門方向,仿佛看?到?一柔秀端莊的婦人,立在雨潑上方朝他淺笑。
太子?妃是不善女工,也不懂廚飪,可先?皇后賢惠端莊,不僅親自替皇帝針織,皇帝每日夜宵,也不假於人手,太子?妃明在罪幾,實則暗示太子?沒有娘疼,倘若那位以仁孝賢達著稱的章孝慧皇后在世,太子?還會如?此嗎?皇帝還會廢太子?嗎?
太子?妃字字如?刀坎在皇帝心口,老皇帝撐著長案,撫著亡妻留下的舊衫,不禁潸然?淚下。
*
瓢潑大雨從清晨起下了個沒停,連著大理寺牢獄也遭了殃,靠南地勢低洼之?處,有雨水從排水井裡倒灌出來,一排牢房被?淹了,裡頭犯人罵罵咧咧鬧哄哄的,獄卒忙著安撫調停,眼看?積水越來越深,牢頭只得去外頭請了看?守的侍衛幫忙排水,好不容易將水排出去,等到?清點人數時,忽然?發覺太子?一案的重要證人胡天意被?「淹」死?了,此案非同小可,獄卒立即上報大理寺卿劉照。
劉照唬了一跳趕忙把消息送到?秦王府及刑部。
刑部尚書蕭御正愁無從下手,聽了這個消息,一鼓作氣快刀斬亂麻,把太子?一案定了罪。
太子?著實有私藏兵刃之?罪,卻無投敵賣國之?嫌,秦王氣個半死?,又?兼太子?妃在午門脫簪請罪,欲自刎謝罪,為將士所救,諸如?種種,皇帝痛定思痛,當庭下旨,廢太子?,貶太子?為庶人,闔家發配番禺永不入京。
太子?離京那一日,皇帝在先?皇后曾住的玉溪宮召見他。
彼時初陽溫煦,斜斜躍進來一束光,橫亘在父子?二人跟前,
皇帝坐在圈椅里,身子?往前傾手臂搭在膝蓋望著他問,
「你現在可以把事實真相?告訴朕了。」
太子?跪在他腳跟前,淚流滿面,
「父皇,火藥的生意兒子?確實插手了,那個叫胡天意的商戶便是我的人,但我沒想著害父皇,胡天意背叛了我,將我要的那幾車綾羅綢緞換成了火藥,運往了慈恩寺。」
胡天意拿出這些年貢奉給?太子?的憑證,沒有人懷疑胡天意供詞有假。
太子?自然?知道,秦王定是以胡天意家人威脅,收買胡天意咬死?他,當然?,眼下說這些亦無濟於事,他這麼做,是不想讓秦王痛快。
誰收買了胡天意,顯而易見。
皇帝聽了這番話,漆灰的瞳仁深深眯了眯,只哦了一聲,便沒有下文。
太子?鼓起勇氣抬眸張望自己的父親,含淚啜泣,「爹爹……」
垂垂老矣的皇帝被?他這一聲呼喚喚回了神?,昔日太子?承歡膝下的畫面歷歷在目,皇帝神?色複雜看?著自己兒子?,
「你可知朕先?前為何不見你?」
太子?聞言痛苦地無以復加,將頭埋得很低,一字一句咬著道,「陛下覺著臣不堪重任……」所以放任三?司查案。
太子?內心深處還有一層話沒說出來,一個山呼萬拜的太子?,一個手握重兵的當朝都督,皇帝心裡自然?是忌憚的。
「那你可知今日朕為何見你?」
太子?猛地抬起臉,露出一張布滿淚痕的臉,唇角抽動,孺慕地望著他,「是爹爹想留兒子?的性命。」
皇帝闔目,長長嘆了一聲,「你明白就好,此去番禺,善待你的妻。」
秦王雖為沒能殺了太子?而遺憾,得知太子?即將遠赴番禺,又?放下戒心,等他登基為帝,隨便尋個藉口處決了太子?不是難事,眼下最頭疼的反而是右都督楊康。
楊康此人出了名的性情暴烈,嫉惡如?仇,若留他在世,指不定今後處處掣肘,成心腹大患。
然?而,五月初四,就在東宮闔家離京這一日,那位曾經所向披靡的當朝右都督,由羽林衛看?護坐著一輛囚車前往京郊送女兒女婿一程,沿途,慈恩寺附近那些失去親人故舊的百姓,紛紛抓起手中爛菜葉與雞蛋,肆無忌憚往囚車裡扔,楊康被?扔的滿臉污垢,卻猶自不動。
消息傳到?御書房,皇帝膝蓋差點打了折,眼底眯出陣陣寒芒。
「父王,您且想一想,昔日威震四海的大都督一朝成為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落得這樣一個下場,陛下心裡怎麼想,百官心裡怎麼想?」
「楊康勞苦功高,深受邊關將士與百姓愛戴,他今日被?人當街侮辱,他日還有誰願意為陛下,為大晉效力?」
「這一招看?似平平無奇,實則戳了陛下心窩子?。」
那個頎長的年輕男人立在墨色里笑意深深,「楊家出事,軍心不穩,您且看?吧,不日楊家一案便有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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