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接触,陶素琴就觉得吴舒琼既聪明,又不庸俗,最重要的是要强,有她年轻时那敢拼的倔劲,不像她爸那样稍显迟钝。
一开始,陶素琴提拔吴敏做分公司的总经理,试试他的能力。
分公司经营得有模有样,比陶敢挂名的子公司业绩好了不知多少倍,陶素琴找吴敏谈心,吴敏却坦言有吴舒琼的一部分功劳。
爱人和夫妻都是互补型的,陶素琴强势,就希望丈夫能安稳,不给她找麻烦,于是渐渐也有些欣赏吴敏,两人结婚,并且瞒着陶敢让吴舒琼改姓。
何均能用遗嘱拿捏陶敢,就是吃定了公司如今的局面。
前有股东虎视眈眈,后有陶舒琼这个威胁,陶敢哪里拿的定主意,幸好有何均站在他这边。他觉得自己是正统,放在封建社会那是嫡长子,继承公司天经地义,哪像吴舒琼——他至今不承认改姓——一个没毕业的黄毛丫头,跟他妈的公司和血脉没半点关系,何律师当然知道帮谁了。
如今陶素琴下落不明,陶舒琼清楚,她和父亲已经成了众矢之的,父亲天性喜静,不愿意看到这名义的兄妹俩起争端,总是私底下教育女儿让着陶敢。
陶舒琼却想,他不来招惹我,我当然不会觊觎他的东西,但如果他非要让她们父女俩不痛快,那就不能叫人家欺负了。
其实,要说不服气不甘心,她当然也有一点。
继母已经说过,等她研究生毕业就来公司工作,从底层往上干,陶敢知道后还来嘲笑她,说什么亲疏有别,她陶舒琼是继女,就只配干又累又苦的活。
但陶舒琼心里明白,继母不是轻视她,而是要培养她,因为她实习的子公司掌握着泰方生物的众多核心专利技术,她学的是管理,如果对技术一窍不通,根本就没法立足。
她心底渴望着继母安然无恙,早点回到公司主持大局,但见今天何均带着陶敢,还带了股东去岱山陵园,心里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伤心,难过,但依然要振作。
“简先生到底是干什么的,他为什么说约我来拿鞋子。”
她又执拗地问长福,长福头也不抬,说:“简先生来了你不就知道了。”
陶舒琼:“你!”
提起鞋子,她立刻想起右边那间门面房里的绣花鞋,呼吸有点急促。
她跑到裁衣台前面,一把夺过长福手里的剪子:“你卖的是寿衣,鞋子也卖吗?那鞋子都是给死人准备的?”
长福没想到她这么胆大,连剪子都敢抢,也不怕尖刃把手划伤了。
“哎呀,你别急呀。”他铺平布料用直尺一量,拍了下大腿,“坏了,又浪费两寸。”
“坏了我赔给你就是了!你不说,剪刀就不还给你!”
长福无法,在裤子上擦了擦粉笔灰。
他的脸色蜡黄,笑容憨厚,做的虽然是白事,但挡不住眼睛里的积极乐观,做寿衣做了十年,没娶媳妇没生孩子,来订衣服的一交接完就立刻把他微信删除,忌讳得不得了。
因此,他没有朋友,当然也乐的没朋友,不用花钱也不用出去潇洒,就安安分分在黄庙村里做寿衣。
直到有一天减虞走进长福寿铺子,拎着他晒在门外草席上的绣花鞋,问他愿不愿意成为他推理系列丛书的主人公。
减虞的读者都不知道,“未亡人”系列的男主角常甫的原型竟然这么平凡,甚至有些丑陋,要是知道,恐怕她们都恨不得把书架上那些同人本给烧了。
长福简短说完,陶舒琼脸上写满怀疑:“你是说,他是个作家?那他为什么要带我来买鞋子?”
寿衣店的鞋子总不能当礼物送,所以减虞肯定是花钱买的。
死人才要买鞋,减虞难道在暗示陶素琴真的死了吗?陶舒琼低头,心里苦涩不已。
长福说:“简先生做事情,我从来不问,他吩咐,我做就行了。”
陶舒琼还是低头不说话,也不知道减虞的来历对她有什么用处,长福瞥了她一眼,说:“但是……”
“但是什么?”
“我跟你说了,你可别去网上乱发。”
“呵呵,你不做坏事,就不用怕我曝光你。”陶舒琼还腹诽一句,你跟简先生两个只要不害我,谁闲得没事找事干。
长福拉开椅子坐下,似乎要说的还不少,陶舒琼觉得他都这么坦诚了,我也别那么小家子气,干脆也从方桌下边抽出椅子,想坐在长福对面。
结果抽的时候用力过猛,把桌子上放着的香炉弄倒了,香灰洒得到处都是,她打了个很大的喷嚏。
“不好意思啊。”她随口道个歉,抓起抹布就擦。
长福连忙说:“别动别动!千万别动!我来就好!”
说罢拉开抽屉抓起一个铜铲子,冲到桌边把香灰扫回炉子里。
陶舒琼:“这香是什么做的啊,一点味道都没有。”又揉揉鼻子,吸了两口细品,说,“咦,还是有的,有股煤味。”
长福木讷地扫灰,不答话,就在此时,卷帘门在外边打开了。
“什么煤味。”
陶舒琼望去,只见那身穿黑卫衣的高个男孩走进来,语调软软的好像刚睡醒。
在陵园初见时,他只露出一双眼睛,进到屋子,他先是把门放下,拍拍肩膀上的水珠,转过脸来。
好好看。
陶舒琼看呆了。
先前她猜测男孩是高中生,现在才知道错了。
这位姓简的作家年轻,却一点也不稚嫩,卷发很蓬松,在长福头上长着的话肯定像海贼王里的乌索普,但长在他头上,就像一名深情的英伦王子——忽略他眼下深深的黑眼圈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