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想起林展的两次回答,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指尖不受控制,一直在床上打点,也许是发病了,也许只是单纯的恐惧。
她亲眼看见凶手杀人了?否则无法解释她受到多大的刺激才会从正常人变成疯子。
雪衣娘杀我?那又是什么鬼逻辑?我杀了我自己?
程序员在邮件里附带一句:那列7号线地铁的当值司机,名字叫胡文博。
又一个有名有姓出现在死亡预告里的人。
或许提前知道某列车的司机是谁,并没有多难吧。
减虞在纸上写下了很多假设,又一一推翻,天际鱼肚白,白得如同他空荡的思绪,远方传来忽近忽远的歌声,悲怆哀戚,他忽然想起什么,手机开机,新闻迫不及待弹了出来:《今夜无人入睡》。
-本报消息:今晨,a市市民已陆续开始自发悼念‘1021’地铁重大脱轨事故中遇难的死者。蒙蒙细雨,灭得了蜡烛的火焰,不灭人性的光辉,我们可以看到,此刻,a市岱山陵园已聚集了大量市民,现场有多名武警正在维持秩序。温馨提示,驾车通往岱山……
头七已至。
“梁思宜,想找到你爸,今天就来岱山显灵吧。”
减虞将纸往头顶一撒,白茫茫一片,尽数散在深黑色地板上,惊心动魄。
他随手抓了件衣服卫衣往头上套。
岱山在城市的另一端,赶过去得两个小时,他冥冥中有预感,今天一定会发生什么,或者是陶敢带领家属勇冲殡仪馆,或者是凶手亲临现场,穿梭在人群中,从他人悲痛的脸庞汲取快乐。
倘若于丝楠不是疑神疑鬼,梁思宜真的‘被’遇难的话,那么警方如何做这出戏跟陶敢周旋,也很有看头。
他要的不光是看头,还要乱。
趁乱,混进殡仪馆里面,亲眼看看胡文博的尸体,是否真如死亡预告中写的那样,头皮掀开,大脑镰不翼而飞,脑回路完整甚至还隔着膜。
就像那只走上餐桌的猴子。
雾天落雨,哭声震恸,天地同悲。
人们捧着菊花,穿着黑衣,打着透明雨伞走进岱山陵园的大门。
志愿者在正门雕塑附近发黄丝带,遇到一个人就递上一条,腕间飘摇的丝带被伞沿滴落的雨水打湿,人们大多伸出没撑伞的那只手,无声地让志愿者将丝带系上去。
黑压压的人群像条黑龙缓慢移动,谁都没催促,谁都没笑。
啜泣声被雨点砸向地面,时不时从人群中扶出来几个背过气去的老人,安保会帮忙把他们转移到室内。
当然,是类似景区服务中心的临时休憩场所,至于岱山殡仪馆——
三道门紧闭,肩戴对讲机的安保排成人墙,目光锐利,严阵以待。
专案组六人都一整宿没睡,愁云惨淡。
马凤自不用说,担心傅晚晴的行踪,将王冰彬按在走廊上盘问了几个小时,天亮后又瞒着元赑联系地铁公司要监控。
吴卡、楚根长心中也有些不理解元赑为何对傅晚晴不闻不问,毕竟傅晚晴对他的情意根本藏不住,就算嘴上没明说,也会从眼睛里溢出来。
“受不了了,我上业务厅楼顶透个气。”
楚根长和尸体处了这么久,惧意渐消,有时还能说点地狱笑话解闷,可这一个晚上过去,他愈发觉得气氛窒息。
吴卡说:“我也去。”
“还在下雨呢。”封晟宇站在殡仪馆视角最佳的位置,观测来悼念的人们。
楚根长无所谓地摆摆手:“这点小雨。”
“别被人发现了。”封晟宇低声道。
业务厅在另一个矮楼,屋顶得从室外楼梯走上去,楚根长握着推门的把手,一推,寒意渗了进来,他一缩脖子,道:“放心,顶上围栏一米多高,我们不往边上走。”
“大花,你跟组长有事就找我。”说罢,晃了晃对讲机,跟在楚根长后边出去。
封晟宇见暂时没异动,穿过告别大厅,走上五楼,经过长廊和一间间紧闭的屋子。
这些屋子,在医院叫做太平间。
岱山殡仪馆有五层太平间,每层占地五百余米,分隔成四个房间,虽大,却不空旷,因为三面墙如立体停车场那样装有层层冷冻柜。
人活着,吃饭要排队,买票要排队,买房摇号也得排队,死了,文明精神刻进骨子里,继续排队等焚化炉的档期。
元赑正站在某一室,没开灯。
岱山青山染黄,携着雾蒙蒙的天光入户,就像七星剑的树叶,直挺挺,四方方,打在毫无生气的冷冻柜上面。
封晟宇走近,发现元赑靠着的正是贴着‘梁思宜‘三个字的柜子,里边是空的。
他低声说道:“组长,入园的人数超过10000了。”
元赑道:“陶敢来了吗?”
“还没有,韩局长那边的消息,泰方生物高层今天会来三个人,分别是陶敢,小股东王立新,陶素琴的第三任丈夫吴敏,另外,陶敢还带了一名律师,何均。”
“他们是陶素琴的亲信?”元赑倚着炉子看窗外,有些累了,就跟封晟宇一起往外走。
“也不算。”封晟宇想了一会儿,说,“陶敢要他妈的尸体,更多是为了公司股权,律师说陶素琴确认死亡后才能宣读遗嘱,现在陶敢到哪都把何均带着。”
“嗯。”
“王立新算是陶素琴一手提拔上来的,目前在监事会任职工代表,但他走得跟陶敢很近,恐怕早就被拉拢了。”
告别大厅中央有一副空的水晶棺,四周布满鲜花,岱山自从接纳了遇难者尸体后,就再难接纳其他死者,因此近日以来,都没有遗体在此火化,鲜花凋零,花瓣枯萎,一派萎靡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