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青山长老睡得很沉,直到第二天早上被一阵“呼哧呼哧”的喘息声惊醒。他立刻起身循声向洞内走去。山洞深且宽大,有两米多高,迎面“嗒嗒”走过来一只半人多高的大山羊,嘴里叼着一株草药,像是驳骨草,左前腿有点瘸,见到青山长老“咩——”叫了一声,然后径直走向洞外。青山长老注意到,它的腿部有伤但已经被人包扎好了。
驳骨草是疗伤神药,寻常伤痛内服外敷不出三天便可痊愈。这少年懂药会治病,受伤的动物自己找上门来求医问药?他心中愈觉得神奇。
转过一个弯是个非常宽敞的洞室,洞顶向一侧倾斜,左边有个水池,右边则是个一米高、数米宽的大平台,台上一只体型巨大的白猿举着脚躺在地上,仓路郎抓着它一支脚正聚精会神地拔刺。粗重的喘气声正是这支白猿出的。
“别动,就剩最后一根了,”仓路郎边说边往外拔刺。白猿非常听话,身子一动不动,也许是疼痛才大口喘息。
刺一拔出,白猿立刻收回脚滚身而起,冲仓路郎“吱吱”叫了两声,便疾奔而去。这白猿的身高足有两米!
“你醒了,”仓路郎冲他笑道。他在洞壁下的水沟里洗了手,提起一只木桶递给青山长老。“今儿我们有羊奶喝咯!”
木桶里面装有半桶鲜羊奶,奶香扑鼻,青山长老想起了刚刚路遇的大山羊。
“这些动物有伤痛就会来找我看病,经常会给我带礼物来呢。”仓路郎从地上捡起一柄宝剑看了看,丢给青山长老,道:“这是你的剑吧?是老羊勾刚送过来的。”他口中的老羊勾可能是他给那只大山羊取的名字。
青山长老一怔,接过宝剑,正是他的随身兵器神影剑。神影剑虽非上古神器,却也是削金断玉,锋锐难挡的名剑。
走了一遭鬼门关,亲历“人亡剑丢”的凄惨,他不由心生感慨:“千百年来,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名师高手为追寻宝物不惜以身犯险,结果葬身无回岭,就连武技在元古大6排名前三的赤元圣都未能辛免。”转而又觉庆幸,多亏遇到了仓路郎才逃过一劫!
仓路郎?仓姨?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能安居无回岭,还过得那么滋润?难道她的武技比赤元圣还高,能号令上古神兽?
早餐是鲜羊奶、烤虎肉外加一碟蘘荷干和山里红,每一样都堪称人间极品,青山长老吃得津津有味。两人边吃边聊,仓路郎难得有人陪伴,颇为兴奋,谈兴盎然,娓娓讲述自己在无回岭成长的故事。
仓姨告诉他,在他一个月大的时候,他被父母遗弃在路边一棵苦朗树下,所以起名路郎。仓姨说他体质怪异,寻常人家养不了。仓姨就住在无回岭的山洞里,已经不知有多少年了。她的脸上永远带着面具,很少脱下来,所以连他也不清楚她的真实面目。她在山洞里陪了他半年,奶水都是来自山上的各种动物。山上许多神兽怪兽,有了奶水甚至都会自己寻过来喂他,奶水多得喝不完,所以他一直到八岁才断奶,就是到了现在偶尔仍会有动物找上门来请他喝奶。从他记事以来,不论多凶猛、多高大的野兽都视他为同类,对他非常友好,爱和他交朋友,经常一起玩,他们可以相互交流,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仓姨是个神出鬼没的人,来无影去无踪,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不见了,几天甚至几月不见人是常事,幸好有一帮动物朋友照顾他。仓姨教他读书识字,教他炼丹制药,也教他练气修道,并常常喂他吃各种各样的丹药以提升功力。但他不喜欢练武,就爱丹功丹药,读书炼丹。后来来了一位身材高大的老人,叫元叔,从此元叔就一直陪着他,两人形影不离直到两年前。
元叔的武功和炼丹术比仓姨还要好,学问也大,教会他很多很多知识技能。但他却特听仓姨的话,仓姨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从不会有任何忤逆之意。他不戴面具,可脸上永远是木然冷漠的表情,无论何时,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会变化。他对练功炼丹认真严谨,一丝不苟,不允许他犯任何错误,练功时哪怕是一个微小的动作犯错,他都会不断要求重做,直到他满意为止,否则决不罢休。有一回炼丹药,药物配比调试了九十九次他才认可放行。
仓路郎一直未出过无回岭,无回岭是他见识到的唯一的世界。仓姨说外面的世界太过贪婪残暴,伪善阴险,不去也罢,哪里比得上无回岭万物一体,和谐共生。
……
仓路郎一脸兴奋,滔滔不绝,越说越带劲。青山长老听得入神入迷,惊心动魄,心下暗暗称奇:“无回岭对于世人来说简直就是噩梦,哪里想到却是这三人的天堂乐园!”
若是在山外听人这么说,必会斥其信口雌黄、鬼话连篇,然而如今身在山中,刚刚经历过一场死里逃生,虽觉匪夷所思,却也由不得你不信。
仓路郎意气飞扬,忽然起身道:“走!我带你去我的丹房看看。”
走过刚刚仓路郎救治白猿的洞厅,经过一段走廊又进入另一个宽敞明亮的洞室,原来洞室的一侧有很大的缝隙,阳光直射入内,反射的光线使得洞内增加了几分神秘的色彩。四侧洞壁上刻着整齐的斜纹,以长长的笔直的横线分割成数段,洞室中间有几根形如鱼尾的三角石柱撑着倾斜的洞顶,显得非常别致,处处透着异域情调。
对面有几扇木门,想必是有特殊用途的小石室了。仓路郎指着右侧一扇门道:“那里便是我的炼丹房。”他露出局促不安的神情,声音也小了许多,忸怩道:“里面很简陋的,我就是平时炼着玩的,你可别笑我。仓姨的炼丹房那才是高端大气,富丽堂皇!”
青山长老笑道:“没事没事,随便看看。以后有机会再带我去看仓姨的丹房。”
他自己在太元教的炼丹房装修豪华,拥有当今一流的设施设备,一直是他心中的骄傲。他心想:小孩子过家家,用些小玩具也没啥。只是路郎所说仓姨的丹房不知究竟有多好,小孩子家没见过世面,想来要在这深山老林建一所一流的丹房绝非易事。
他将双手背在身后,大步跟着仓路郎走进他所谓的“丹房”。室内光线昏暗,隐约可见墙边立着几个储物架。路郎点亮了一盏油灯,室内渐渐亮堂,青山长老忽然出惊叫:“哟!哟!”人跟着冲上前去。
但见木架子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各种灵力金丹和元精石,璀璨夺目,紫血晶、绿血晶、铁血晶、玄精石、玄英石、银精石等等满架子都是,光彩熠熠。
青山长老两眼光,猛扑到木架前,捡起这个瞅瞅,抓起那个闻闻,在陈列品前跑来跑去,嘴里不住地出“啧啧”声,状如癫狂。
仓路郎心下诧异,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呆呆地看着。
过了半晌,青山长老终于抑制住了心潮的澎湃,渐渐平静下来,长吸一口气,抱拳对着路郎深深作揖,道:“失态失态!惭愧惭愧!”
路郎见状忙不迭地还礼道:“哪里哪里!”接着问道:“我有些不明白,长老为何突然激动起来?这些丹石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特别?岂止是特别?!”青山长老转过脸来,目光有些呆滞,嗫嚅道。他忽然用力捏了一下自己的耳朵,似在判定自己并不是在梦境中。
他回头望着架子上的金丹,不停地摇头,忽然拿起其中稍大的一枚,心潮再度起伏,激动地说道:“这一枚是十四阶的灵力金丹。元古大6有数以万计的炼丹术士,每天都在千辛万苦搜集药草兽精,绞尽脑汁研究金丹配方,夜以继日地炼化丹药,为的就是能炼出一枚高阶金丹。我也是一名炼丹师,一辈子苦苦追求的就是要炼化出十二阶以上的丹药!然而,你知道,能炼出六阶金丹已是小有成就,可称名师;能炼出十阶金丹的就是有大成就了,堪称大师,当今炼丹界有此成就者不足百人;能炼成十二阶丹药的更是少之又少,屈指可数,那已是炼丹者的最高境界,堪比宗师了!据说十四阶丹药百年才会出一枚,十六阶的要千年,而十六阶以上的更是要万年才能炼出一枚,可是,你这里,十四阶的有一堆,十六阶的有一盘,还有一枚最高级的十八阶归元虚无丹,在凡间得要多少万年才能炼制得出来?!”
话声忽然顿住,他的目光转向那枚归元虚无丹,想伸手去拿,可手伸到半路又停住了,只是怔怔地凝望。十八阶归元虚无丹是神话中的神话,传说中的传说,只在古籍中有过记载,在漫漫炼丹史上只出过一枚,是两万年前的号称“丹圣”的归元真人得仙人点化才练成的,他一生也只炼出过一枚。归元真人仙逝后便再也无人能炼,炼化的配方和方法失传已久。
良久,青山长老收回了伸在半空中的手,似已打定主意不去碰那梦想中的神物。此等神物最讲究缘分,所谓有缘者居之,无缘者强求必受反噬之害!他的表情渐显凝重,喟然长叹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你们天人面前,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的炼丹术就是小孩子玩的把戏,什么丹经水法、神鼎龙炉,全是狗屁不如,还炼什么金丹呀,我回去就把丹房拆了!”
他说这番话时,内心实是悲凉至极。他一直自诩丹术有成,思虑恂达,只需假以时日,必可大有作为,鹏程万里,而今忽然现自己拥有的一切,内心的骄傲,在别人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面前却是微不足道,一无是处,如萤火之与日月,凡人之与天人。他顿感心凉透顶,如处冰窟,一生黾勉苦辛、孜孜以求的鸿鹄之志霎时被击得粉碎。
路郎望着他,忽然微笑道:“长老若是喜欢,这些丹石全都可以送给你。”
青山长老听到这话先是一怔,接着大笑起来,笑声中却是充满了悲切。过了一会,他指着架子上的血晶石说道:“孩子,你知道这些东西拿到山外能值多少钱吗?”
路郎摇摇头。他的确不知道,长年生活在深山中对钱没有任何概念,仓姨和元叔也从来没教过他。
他拿起一块紫血晶,笑道:“这块麒麟血炼化的血晶石在市场上万金难求,这里的高阶丹石每一块都是价值连城,如果拿到市场上去卖,可以换来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路郎又摇摇头,笑道:“我炼药化丹就是觉得喜欢,没事找事炼着玩的,顺便帮点仓姨的忙而已。钱给我没用的!”他顿了一顿,接着道:“你用得着钱,你拿去卖。我可以再炼的。”
路郎说得真诚,青山长老一时语塞,心底油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感动。他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谢谢你,但我也用不着那么多钱!”
他拉起路郎的手,笑道:“走!带我去看看你的丹房。”
丹房就在里面一进,但洞室内光线昏暗,弥漫着灰尘的味道,好像很久没有人进来过了。路郎晃了几下手掌,他的指尖里忽然冒出一团金黄色的火焰,照亮了整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