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任的日子是个晴天。
今年科考除了三甲,又有七名被择入翰林院辅学,以待来日,能入金銮殿的便只榜眼李秀山和探花百里秋。
还有一位,便是殿上忽然多出来的,随侍圣驾的太傅宋云修。
朝露殿内所有大臣都低着头,但目光都不自觉往上瞟,虽只能瞥见一角清寡的衣料,也抵不住这些人难抑的好奇心。
魏堇歆一双凤目紧紧盯着底下的大臣,好奇会否有人真忍不住抬了头,余光却也忍不住瞧了距她五步之遥的宋云修一眼。
男人立如松鹤,衣冠雪白,面上端方持重,两只手却塞在袖子里不肯示人。
他以前害羞就是这般,这会儿怕是觉得别扭。
“今日尔等均无要事启奏吗若想罚站还是回家去。”
殿内一直鸦雀无声,魏堇歆的一声质问让前排几个大臣皆忍不住抖了下身子。
今日来的人近乎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来的,新上任的两位御史连朝中的门面都没摸透,更不必说有什么奏书,老臣嘛,无事的时候参几本鸡毛蒜皮的事听一听,现下有了现成的热闹看,谁还惦记着上奏的事。
正坐于凤椅上的魏堇歆自也心不在此,她见殿中依旧寂寂,正要宣布退朝,身畔却忽然传来一声清冷。
“微臣有事启奏。”
此话一出,殿中还是依旧的寂寂,可许多人的抽气声却是此起彼伏,有人笑眼看戏,有人沉默不语,有人暗暗摇头。
就连魏堇歆都忍不住往身侧看了一眼。
齐朝的官服只分青白两色,武青文白,宋云修身上这件雪色鹤纹氅衣虽是临时赶制出的,但做工并不差,穿在他身上正合身,他执朝笏弯身微伏,乌色长散落肩头,行的礼倒是十分标准。
魏堇歆往后闲靠一寸,才道“讲。”
“不知陛下前日是否拨了一笔赈灾款往沥阳去”宋云修抬眸,想向魏堇歆求证,立马对上一双满是深意的眸子。
他像是未曾想到她会这样直勾勾地看着他,上身竟轻轻颤了一下。
魏堇歆看在眼里,暗觉几分好笑,耐着性子答道“的确。”
“陛下,沥阳水灾乃是由于山势围靠排水乏力蓄积而成,加上地方官吏懒怠,迟迟不曾上报,官官相护已成气候,如此境况,再多的赈灾款拨去也是泥牛入海、杯水车薪。”
魏堇歆双目凝在他面上,看他粉润的唇开开合合,几年不见,出落得比之前更加成熟风韵,官服宽大,却藏不住他修长身段和劲瘦的腰身。
一时走神,魏堇歆就没听清楚他在禀报什么,只隐约记得好像与沥阳水灾有关。虽然没听,但魏堇歆依然成竹在胸,气定神闲地问了句“那你以为该当如何”
宋云修继续不卑不亢地答道“微臣以为,应立派钦差前往沥阳清缴腐气,同时倾力治水,方能奏效。”
是沥阳出了官吏贪污之事魏堇歆闻言将宋云修上句禀奏的话猜了七八分,之前她听到沥阳水患一事时,并未过多放在心上,春季正是水患多时节,往年也是批了银子下去了。
然而这件事怪就怪在,连宋云修都知道沥阳有官吏故意拖延草菅人命的情况,那日上报的官员却是轻飘飘淡描一句沥阳水灾,需拨款。
当时魏堇歆听着这话便觉得不对,特意派人前去查探了一番。
魏堇歆眯了下眸子,想起那日上报的官员是谁。
“刘侍郎,你觉得太傅大人说得可对啊”魏堇歆侧目,睨向面色惶惶的一人。
工部侍郎刘桐柄在听见宋云修提及此事时就吓出了一身冷汗,此时被魏堇歆质问险些面无人色,全凭一点侥幸撑着,快步出列道“陛下,臣已将事宜报之于古尚书,还以为陛下早就知道了。”
莫名被点名的工部尚书古莲一顿,立即转身驳斥道“你何时告知于我”
刘桐柄一脸无辜,道“古大人忘啦上个月月末,下官曾差人往大人府上送过东西。”
古莲立即回忆,想起刘桐柄确实派人来过,只是来的人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厮,手上抱着一堆礼,她推拒不收,那小厮却坚持要送,说只是一些地方小物,瞧着灵巧不值什么价钱,几番拉扯下,古莲怕叫人瞧见传出非议,才让人收到库房去。
至今,她都没去看过那堆东西里究竟有什么,难不成这刘桐柄摆了她一道
刘桐柄对外只说送了东西,却不说那是什么东西,若古莲现下揭穿她送的是什么,她却又收了,若是不揭穿,她就落得一个知情不报之罪,里外洗不清。
古莲急得焦头烂额,魏堇歆冷眼瞧着,将目光落于古莲身后的刘桐柄身上。
对于此人,魏堇歆稍微有些印象,是先帝旧臣,刚入仕时年纪还轻,如今已有三十上下,素来默不作声,政绩也平平,似乎不算是个奸猾之辈。
再看古莲,三年前中榜眼,从中大夫做倒工部尚书,不是一般的心高气傲,在朝中开罪不少,但她政绩不错,底下那些牢骚魏堇歆也只当充耳未闻。
魏堇歆一眼扫过这二人各异的神色,挑眉道“既如此,钦差一职,不如就由古爱卿将功抵过,至于空出来的尚书位子么”
她斜了眼刘桐柄道“赏你了。”
两个涉事官员都松了口气,古莲虽心有不甘,但能全身而退才是要紧事,刘桐柄更是喜不自胜,忍不住勾起嘴角。
事毕,魏堇歆扫了眼宋云修,见他眉心微蹙,却是不再说什么,便下令让闲杂人等退朝,独留了宋云修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