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帆走了进来。许千慌张地低下头,避免和她对视,又忍不住装作不经意地抬起眼睛。讲台上的路帆在白炽灯的照射下更加清冷,脸上覆着霜一样。
她什么也不说,就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缓缓地扫视讲台下头也不抬的学生们。
完蛋,要出事。
“千儿,千儿,诶!”
许千扭过头,疑惑地看着王旭然。
“上课了!”
脑袋里忽然闪过一声“不好”,许千赶紧喊“起立”,自己蹭的一下站起来。
一阵椅子后撤的声音。大家都懒懒散散的,一副被人断了美梦的样子,不情愿地跟了句“老师好”。
教室后面的三个男生甚至不等大家话音落毕,就一屁股坐了下去,拿起笔继续算题。
路帆一声不答,依旧板着脸,看着台下的人。
空气仿佛静止。
刚才坐下的人看看局势,又悻悻地站了起来,低下头假装无事发生。所有人都偷偷瞟着讲桌,暗自琢磨发生了什么事情。
其实谁心里都明白怎么回事。作业是自己写的,写成什么样子还是清楚的。
更何况,今天早上沈松交完作业回来的时候就大嘴巴说了,他交作业的时候,三班课代表也去交作业,人家也是三十个人,比他们班这摞高了一大截,放在一起,“高下立判”。
每个人的心里都是七上八下。他们中还没人见过路老师发火的样子。虽然平日里她就不怎么好亲近,但重话却是一句也没说过。脸色确实很冷,可那是对谁都冷,习惯了也就没什么了。而且他们文科班本就要活跃一点,上语文课的时候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课堂气氛暖烘烘,偶尔还能看见路老师被他们逗得笑起来。
即便如此,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北高的老师,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看其他几科老师的脾气也能看得出,都是狠角色,一个也不好惹。路老师这次要是真动了火,可够他们喝一壶的。
黑板一旁的挂钟走了五分钟。路帆把作业本一本本翻过,念了几个名字。头顶传来的声音既熟悉又陌生,能明显听出其中压着的火气。
“这作业,写成什么样,就不用我说了,你们自己也都知道。我念到名字的,是写得勉强合格的,坐下。”
坐下了五个。
“你们五个心里也有数,我说的,是勉强合格,差什么自己回去补齐了,这次我不追究。”
刚刚坐下的张淳夸张地吐了口气。
许千仍旧站着,疑惑不已。难道是沈松这个老小子把自己作业私藏了???
“你们站着的这些人,把作业全部工工整整地补齐。考试结束之后——也就是周五,周五晚上,沈松,你把补的收齐了给我拿过来。谁的要是再不合格,以后,我的课你不用上,我说到做到。”
路帆的声音本就很低,此时半压着怒火半虚张声势,着实把这一群刚上高中的孩子震住了。连王旭然都不敢再嬉皮笑脸,低着头,在草纸上漫无目的地画着圆圈。
“快考试了,你们着急学数学是吧?不重视我,不重视这科,觉得语文可以不学,对吧?好。我支持你们。学会的东西,可以不学,这没问题。等到成绩批出来,你们站着这些人,谁要是没到120分,就把之前发的那本知识手册第230页到第260页从头到尾抄一遍。”
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路帆毫不理会,扬手指了指张淳,“你把你桌子上的手册拿起来。”
张淳赶紧拎起那本又厚又大的书,在头顶举了举。
“就这本,你们回去自己折一下页,有个准备。觉得自己考不过的可以考完最后一科就开始写,出分以后,我只给你们一周时间。”
又是一阵倒吸冷气。
“有人没听懂吗?”
王旭然侧过脸小声骂了句娘,“不是,这不,这不要我命呢吗?????”
早就心急如焚的许千举了举手,在强大气场的威压之下却又有些退缩,颤颤地喊了一声“老师……”
路帆望过来,眼神抖了一下。
“啊,你坐下,把你忘了。”她从所有作业下面抽出一个作业本,许千认出那是自己的。
“许千的作业是做得最好的,每一个问题都在认真思考,提出了很多自己的想法,切入很深。你们补作业的时候可以轮流借她的作业看一看,不许抄袭,但可以借鉴一下她分析文章的角度。”
路帆把作业本拿起来,示意她到前面来领走。
许千赶紧走过去,接过作业。
“不过你的字还是要再练练,有的地方结构不对。”
那个声音离自己是那么近。没有了刚才的严厉,转而变得轻松甚至带点朋友间玩笑的语气。这句话说得很小声,只说给她一个人听。
许千明显感觉到,自己脸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耳朵烧得很烫。
她点点头,飞快地走回座位。
“你的字还是要再练练,有的地方结构不对。”
从那天起,这句话像是咒语一样一直回响在她的脑海里。
那天晚上走出学校,她立刻去校门口的书店买了一本字帖,拿回家写到凌晨两点。她从来没在第二天还要上学的情况下这么晚睡过,连一向让她多努力的妈妈都来劝她早点休息。
可她就是想写。她对着字帖上的笔划又临又摹,把钢笔里的墨水写光了好几次。终于关了灯躺在床上时,脑袋里还在自动播放那些横竖撇捺,魔怔了一样。
她平时写字很连,所以很快,所以很草。以前也有人说过她的字要改,可她不听。她觉得字就是要“如其人”,所以拒绝学习别人的字,只专心把她自创的字体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