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慢慢地推开那扇门。
熟悉的景象扑入眼中。
里面宽敞典雅,窗明几净,屏风香炉,壁上悬画,床头梅帐垂挂,家具简致,装饰恰到好处。
这些都曾是王楚嫣亲手布置。
她出神地望着天青色汝窑玉壶春瓶里那株红梅,不久前,当她做了那个意乱神迷的艳梦后,当那人还没离去时,她在庭院里折了梅花,让合香送来插放。
"没想到屋子如此雅致。"张焕眸光发亮,又看向书桌,"澄心堂纸,徽州李墨,请问王娘子,这里之前住了什么人?"
"也是一位来京赶考的举子。"
王楚嫣垂眸。这些纸墨是立春时她给买的,那人离开时没有带走。
彼时张焕欣赏着墙面的挂画,兴致高昂地说道:"这副像是李成的画,山石如卷云,勾皴墨法。请问王娘子从哪处得来?"
王楚嫣如实答复:"张公子好眼光,确是李成所作,这画是祖辈传留的。"她颇为意外,张公子年纪尚轻,竟对书画如此精通。
看到另副画时,张焕愈发神采飞扬,抚掌赞道:"这副也好,雀鸟有黄家富贵,墨石却有徐熙一派的野逸,玲珑剔透,画面将黄氏父子的精工富丽与自然意趣相融合,颇有情韵!请问这是何人作品?"
"这是曾住此屋的那位公子所绘。"
王昂走之前,早已备留几幅书画作为答谢,王员外如获至宝,让人装点后,将其中一副挂在墙上。王楚嫣听父亲提及过,然而却是初见。
"荼蘼落尽处,空石自然生。"
张焕念着画上的小诗,恍悟道:"怪不得,石头与满地落花,华美之中透出无奈的悲凉,或者说,道法自然?这人的书法也妙,行云流水,遒劲有力。"
他又追问:"王娘子,能否告知那位公子姓甚名谁?何方人士?我很想结识下!"
须臾,王楚嫣的睫毛如羽颤动。
"他,他叫王昂,字叔兴,来自江都。"
从口中缓缓吟出这个名字时,她蓦然看向窗台——
彷佛又见那位白襕春衫,气质如玉的男子。那人抬眸望来,唇边梨涡闪现,清清朗朗,浅然一笑。
"张公子,我还有些急事,先告辞了,如有需要,你们尽管吩咐。"
王楚嫣福身退去。
快步走至庭院,她双手扶肩微微颤抖,忍住眼眶里的泪水。
自刚才,满脑子都是那人的音容相貌。
"王娘子?"丁苏走来,见到她抽泣,皱着红通通的小脸也又哭了起来,"你没事罢?是谁让你伤心了?"
猫儿男人没有心,尽是些花花肠子!……
"王娘子,是不是刚才那些坏人欺负你,惹你伤心了?"小丁苏抱住她的腿,恸哭道,"都怪苏儿不好,苏儿太没用了!"
"岂可如此埋汰自己?苏儿这样子会伤姐姐的心,以后不许妄自菲薄。"王楚嫣俯身安抚他。
丁苏原是乞儿,父母早亡,跟着爷爷流浪到京城,在东水门外那座平桥上乞讨为生,爷爷病逝时,王楚嫣见他太可怜,求着阿爹收留,客栈正好缺个"门童",后来就让他在门外招揽客人。这娃儿刚领回家时,蓬头垢面像只瘦巴巴的小猴子,如今已是白嫩清秀,明明遭了许多罪,然一双眸子晶亮无邪。
可毕竟娃儿受过苦,难免敏感。
王楚嫣暂且搁下自己的忧伤,为丁苏鼓劲后,又道:"我哪能那么容易被人欺负哭?至于那帮坏人,有位小公子将他们赶走了。"
"小公子?"丁苏抬起泪眼。
"嗯,他刚入住阁楼,往后你会经常见着他。"王楚嫣指向上方楼层。
"那王公子呢?他不回来了么?还有花玖哥哥?"丁苏现出失望的神情。
"我们开邸店就是这样的,见多了人来人往,萍水相逢,聚散不定。"王楚嫣淡淡地说着,似乎言外有意,也是道给自己听,继而她鼓足精神,勉强地扬唇微笑,"可是呢,也能遇见许多有趣的人,经历欢乐的事,我们就记住这些好时光。"
"哦,嗯。"丁苏不明就里地应道,并踌躇地问,"姐姐,那我们呢?以后也会分开吗?"一说到离别,小儿人眼含泪花,皱着脸一边想哭,一边坚强忍耐。
王楚嫣看着他纠结的可爱模样,忍不住掐他的脸:"当然不会,因为我们是一家人。不过,若是苏儿读书有长进的话,姐姐会更高兴。"
丁苏捏紧小拳头:"好!从今开始,苏儿每日背十个字!熟记千字文,像蔡大人那样,当个少年进士!"
他口中的蔡大人,是当今蔡太师蔡京的弟弟蔡卞,十三岁进士及第,是位天才少年,后被王安石招为乘龙快婿,也为社稷民生做了不少事,但在不久前,于政和七年时离世。
蔡氏兄弟皆由科举致官,科举自隋唐创建以来,改变了上品无寒门的门第世袭,以考试选拔人才,在大宋更为盛行,于是,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真宗还曾御笔亲作[励学篇],鼓舞天下士子,"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
不过科举之路可谓万人过独木桥,能金榜题名者皆是天之骄子,哪能那么容易。
王楚嫣的脑海里又掠来王公子的身影……
哎,她暗自叹了口气,继而对丁苏温柔说道:"苏儿有志向就好,先熟记姐姐之前教你的那些,从简单的开始,我回头再给你拿些书与纸。"
王楚嫣从不打击孩子的积极性,在她看来,无论何种目的,孩子们多学些东西总归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