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天下地位最是尊崇的两人就有些战战兢兢的。像是托着什么千钧重量的无价之宝,虽然生疏,却是满心的小心呵护。
大约是温柔的臂弯还带着最熟悉的气息,孩子便继续香甜地睡着,全然无视帝王的威势和些许懊恼不平。
这样视线自然也引不起苏寂言的注意,气息温雅的人全心看着手中的小小孩子,柔软地笑着:“取个什么名字好?”
身后的人沉默了一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有些迟疑:“叫清攸好不好?”
苏寂言侧了头想了片刻,低低地重复了几遍:“清攸,李清攸…”
“先生…”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人半晌才抬头:“嗯?”
“对不起…”
饶是思维再敏捷,苏寂言也没有明白他的道歉所为何事,只好把眼光转到他身上,疑道:“怎么了?”
身后的人轻轻摇头,回了他一个微笑,然而手臂环得更紧了些,埋头在他颈边贴着,不再言语。
大尧历190年,永恩帝得子,赐名清攸。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一后两妃入宫不到两月的时间里,皇帝竟有了个儿子。而在臣下纷纷猜测的时间里,李成恒的一系列举措再再证明了这个孩子的地位,大赦天下,祭天告祖,虽然对孩子的生身之人并无封赏,但在提及时,却是用了“朕之至爱”这样的言语,让人不得不怀疑这个孩子是否将成为整个王朝的未来主人。
借着这个孩子的出生,李成恒赦免了所有罪不及死的犯人,其中,自然包括被软禁了长达四月之久的苏氏一门。
几个月缺乏打理的府邸,已经不再是当年车水马龙的景象,禁卫军撤离的那一日,偌大的苏府竟呈现出一番败落的气象。
而府外繁华的大街上,早在新皇登基之初就回复了熙熙攘攘的热闹局面,只因为是大清早,人声还没有达到喧哗的境地。
青石路蜿蜒的尽头,停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只是仔细去看的话,便能发现赶车的把式目光精锐,绝非泛泛之辈。
车窗边的帘子被微微掀起,露出了车内的情景,虽然只是一角,却不难看出华贵雍容的气派,挑着车帘的人还十分年轻,却气势自成,而靠窗坐着的男子面容温雅,眼光直直地看着不远处的府门。
渐渐地开始有人出入,老态已露的管家拉开了中门,门里站着的两人互相扶持着看着老奴打理,不一会儿就有一个年轻男子来说了些什么,大约是在劝慰。
车帘被放下,车中坐着的天子有些嗫嚅,期期艾艾地转头看另一个人:“先生…”
苏寂言拉拢了还有些厚重的外衣:“回去吧。”
“先生…”
“走吧,不是还召了人下午来议开科取士的事么?”
“嗯…”
马车转了头慢慢离开,初夏的风便吹起了已经放下的车帘,透着一些凉意,带着许多清爽,已经闭上了眼睛的人仿佛若有所觉,透过飘飞的帘子朝后面看了一眼,露出一个笑容,随即伸出手握住了身边的人。
那双手很温暖,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甚至有略带了汗渍的湿意,他牵了十多年,始终不曾后悔,始终感到庆幸。苏寂言这样想着,便冲他一笑。
38
那双手很温暖,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甚至有略带了汗渍的湿意,他牵了十多年,始终不曾后悔,始终感到庆幸。苏寂言这样想着,便冲他一笑。
回到辰辉阁的时候,已经是旭日东升,先去看了睡得香甜的儿子,便一同到了奉光殿的书房,除了孩子出生前的那一次,这还是苏寂言几个月来第一次御书房,今日轮到一旬一次的沐休,长长的御案之上却还是堆了不少奏折,李成恒颇为不好意思,有些手忙脚乱地收拾着,边忙着解释:“昨天清攸有些咳嗽,忙得忘了这边。”
他这个样子,脸上还带了一些可疑的赧红,竟有些像是逃学后被夫子逮个正着的学生,苏寂言看着他七手八脚的动作,不由低低笑出了声。
他这一笑,李成恒干脆不再收拾,脸红了红,也笑得停不下来。
跟进来的侍从正因为皇帝亲自动手整理东西而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就听李成恒道:“你出去吧,今日不用人伺候了。”,心情还颇为愉悦的样子,便急忙退了出去。
召来议事的几位臣子还没到,李成恒忙着批昨日没看的奏折,苏寂言便在一旁坐了,随手翻看了几本,大多是一些琐事,洋洋洒洒一大篇,真正有意义的不过寥寥几句,不禁皱了皱眉。
李成恒在一旁认真地批着,倒没有不耐烦的神色,苏寂言看着他,一时有些感慨,这个弟子,曾经是年少轻狂的,现在看到这样的折子,却是比他还要耐得住,这样的变化,是多少年磨砺下的结果呢…
经历很多事,磨去曾经的棱角,承受很多委屈,显出如今的圆融。
“恒儿,”
“嗯?”年轻的帝王从奏折堆里抬头,见眼前的人正看着自己,不由就笑了笑,眉目间多了温柔的颜色。
“你会是很好的帝王…”苏寂言对上他的视线,语气里有许多骄傲,他的弟子,他的爱人,他的陛下…
“先生…”
这样的认同和赞赏,让一向脸皮不算薄的帝王也有些不好意思,多少年前,他曾说过“我一定会赢的”,赢了他,就可以站到他前面护着他,不用看着他的背影徒叹无奈。
只是越长大,越明白他的强大,明白自己要努力的还太多。
可是现在,忽然被这样夸奖,满心的欢喜里,却也生出了一些迟疑和害怕。
从来都有些遥不可及的目标,仿佛就在眼前,才恍然发觉,似乎,已经没了这样的期待,或许是事情太多而未来太远,或许是越发察觉到自己的不成熟,如今,他更想握住身边这人的手,一起去承担未知的以后,披荆斩棘,趟过灰暗,去看繁花似锦。
“先生,明天一起上朝吧。”
这句话,在他登上九五至尊之位前的那个夜晚,曾经对他说过,那时,苏寂言拒绝了,因为彼时尚在腹中的孩子,也为了说明新皇对士族的强硬态度。而此时,他身边的男子轻轻点头,清晰地答应了。
“好。”
苏家终于解除了圈禁,成为永恩新朝最后一个被解禁的士族大家,没有圈禁,但也不再有任何特权,虽然还略有薄产,却成为了与普通民众别无二样的家族。
然而比起立朝之初那些被连根拔起的大家大族,被软禁了长达几月的苏家,竟然是一流士族之间境况最好的,仿佛这些月的担惊受怕,就是为了情况缓和以后的这种宽容。
而在解禁的第二日,因为身体不佳而从不曾上朝的苏寂言出现在朝会之上,十分迅速地担起了丞相的一切职责,没有半点差错或疏漏。言行之间,都是完美的辅国之相,更是不曾有一丝一毫提及苏家。
那样迅速而准确,哪里是离朝多日的人能做到的?朝臣们便心知肚明,这位名动天下的帝师,从来也不曾受到过错待,而新皇对苏家的这种处理,大多是因了这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