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那场浩劫绑架中相依为命,应该也算萧斯伯情动的开端。
可是现在,她说:要是萧斯伯死在那年就好了。
萧斯伯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收敛起来,他直起身子,久久地看着阿南,脸色阴沉得像是要杀人,最后他说:「你只是被偷走了而已,我在你心里永远是最重要的。」
阿南闭上眼睛,她没有力气,但仿佛也是绝望后的心如死灰,连看一眼萧斯伯都觉得恶心一样。
然后当晚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她将吊瓶的针孔中灌入空气企图自杀。
当然没有成功。
向来事事顺遂的萧斯伯显然不能接受这个结局,他不明白,那个像个影子跟在他身后十几年的姑娘,在想起所有事的第一件事是恨他并且自杀。
曾经那样喜欢他的姑娘,怎么会变得如此陌生?
应该是不甘心,总归不是因为心狠手辣的堂堂萧家家主,辗转四年突然发现自己爱上了跟在自己身边的保镖。
他只是接受不了人心的变化。
所以阿南接受了第二场手术,其后是无数场手术。
这场手术迄今为止萧家的那个私人医院接收过36次,阿南是第37位,她一共做过72次手术,脑子开过72刀,被摘除的脑神经和额叶算不清楚,总归她只能算是一个尚且活着的会呼吸的布娃娃吧。
哦,她只被保留了部分的说话神经,因为在她还有意识的时候,她的某些话令萧斯伯感到不悦,所以她现在只会说三个字:「萧斯伯。」——天知道医院那群医学生是怎么做到的。
阿德曾经叹息着说过一句:「如今这样哪还能算个人。」
是不是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这个样子是不会去忤逆任何人的。
她接受手术,直到她终于变成萧斯伯想要的那种乖巧的、顺从的、满心满眼都是他一个人的、精致的布娃娃。
但是这个娃娃不是阿南,她脑子大部分被摘除,她没有情绪没有反应能力没有思考能力。
她记得萧斯伯,她只是再也做不出任何情绪和行动,一百年前就有人称做了额叶摘除手术的人是行尸走肉。
她不过是一个只有一个阿南外壳的行尸走肉罢了。
这样人有什么意思呢,所以怨不得萧斯伯费了这样的一番心血和力气,兴趣也没维持到半年。
昨天阿德给我打电话,说是听了两句墙角,有个萧家的合作伙伴听说萧斯伯把一个难搞的女人搞得服服帖帖,说是对这个手术很感兴趣,他最近看上一个烈性女子,也想这样做个手术,但是呢不太确定效果。
所以想见一见阿南,实在长得漂亮的话,还想睡一睡验收一下成果,问萧斯伯介不介意。
一个扔了这么久的破败娃娃,能促成一个合作伙伴,有什么好介意的呢?
所以那个肥头大耳的恶心家伙,约莫这两天就会被人当成贵宾,领着来见阿南了。
我晚上坐在阿南床边哄她睡觉,她靠在床靠上睁着眼睛望着我,然后张嘴说她仅会说的那三个字:「萧斯伯?」
我照例要说一句:「萧斯伯没来,别等了。」
她就要闭上眼睛了。
我手很稳地拿起床头柜上的一杯水,很平静温和地对她说:「阿南,先吃完药再睡。」
我一颗一颗地递过去,手都没抖一下,她抬眸看我一眼,我给她几颗药她吃几颗,她不会问我为什么今天要吃这么多药。她很乖,乖得像个傻子。
一连吃了二十多颗,一整瓶药吃得干干净净,我才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哄她:「乖,睡吧。」
她躺下去,闭上眼睛又睁开,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我俯下头,将头贴在她的额头上,然后说:「阿南,阿南,一路顺风。」
就像我以前每次出任务的时候,她一定会撑着一把伞,在我出发前,含笑静静地望着我,然后跟我说:「阿北,一路顺风。」一样。
我盯着她,看了很久,她也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仿佛回光返照,又或许是我臆想。
我看见她眼里渐渐浮起的悲哀,她眨眨眼,一滴泪顺着她的眼角往下慢慢滑落,我忘了,她是不会痛苦的——那大概是我滴在她眼角的泪。
但她依旧没有表情,只是定定地望着我,张了张嘴,大概想喊什么名字,但她到底是没喊出来。
直到她永远闭上眼睛,她都没喊出来那句阿北。
不过没关系,她也不会再发出那三个让我狠狠恶心且厌恶的字音——「萧斯伯」了。
她算是解脱了吧。
我给萧斯伯打电话报告阿南的情况,是他的私人账号。
在他对阿南还有兴趣的那半年里,我被授权阿南有任何事情都可以直接向他汇报。
不过我打电话过去的时候他好像已经忘记我是谁了。
「对,阿南,她好像恢复点神智了……我不清楚,她吃完了一整瓶药……等我发现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是的,没有呼吸了,我确认过了,萧先生,我不清楚,她是自己吃完一整瓶药的……」
「好的,我等您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