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记忆里,鲁氏整日都是收拾的妥妥帖帖,坐在堂屋的太师椅里头,紧皱着眉,虽从未大声呵斥过娘亲,可碎言碎语地戳她娘心窝子,这老太太却是干过不少。
再说当初她娘疾病缠身那会儿,这老妇人虽是不曾掺和了一脚,但是她冷眼旁观,却还是叫潘小桃心寒。及至后头将她卖进王家的时候,这老婆子冷漠的那张脸,潘小桃至死都不能忘。
冷淡地笑了两声,潘小桃道:“我不过是个三两银子被卖进王家的童养媳,连自己的温饱都靠着别人的恩赏,哪里还能有银钱铜板?他是生养了我一场,可也是他点头同意,那女人才把我给卖了的。既是人钱两讫,又何必再去提那生养恩义。早就是不相干的人了,我自己都过得艰难,哪里还管你们死活。”说罢便偏过身,绕过鲁氏便往后山上去。
鲁氏一手扯着潘福团,一面去追赶潘小桃,扯住她的衣袖不肯放,老泪纵横道:“你一个小姑娘怎能如此心狠,那可是你爹,亲爹呀,如今他尸身无人收殓,你是他亲闺女,你必须管。”
潘小桃一听这话,立时冷笑几声,用力一拽,扯回了自家的袖尾,连眼风都没往鲁氏那里抛,大步便往后山走去。
潘福团见得自家奶奶腿脚蹒跚不便,追不上那冰冷无情的少女,便松开紧牵着祖母的手,小步跑了过去,拦在潘小桃的面前。
他今年不过五岁,圆溜溜的一双眼睛乌黑晶亮,望着潘小桃大声道:“姐姐你不管爹爹了吗?奶奶说,爹爹自己在县衙里头,很是可怜的。”
潘小桃见着潘福团便是一阵嫌恶,这孩子聪明机灵,长得也好,可惜她却是生不出半点喜欢的意思来,微微眯起眼睛,潘小桃冷笑道:“哪个是你的姐姐,光天化日的,可莫要胡乱攀亲。”
潘福团这几日被鲁氏很是耳提面命了一番,只认定面前这少女是家里唯一的救星,于是眨眨眼睛,立时便有大颗大颗的泪珠子玉珠滚动般落了下来,呜咽道:“姐姐你行行好,就把爹爹带回家吧!奶奶说了,潘家之前对不住你,可你是爹爹的女儿,也姓潘,潘家的事儿,你就该管。”
潘小桃嫌恶地瞪了潘福团一眼,伸手将那孩子一推,潘福团便跌倒在地。鲁氏见状心疼不已,哭着奔上前来,咒骂道:“你这该死的短命讨嫌鬼,竟敢推搡我的小孙孙。”
潘小桃听罢连声冷笑,却并不和那鲁氏分辩多言,只径直往后山大步而去。
后山林里静悄无声,潘小桃独自行走在林子间。今日的山林里并没有崔长生的身影,他从今日起,便要去赵木匠那里学做木工,只盼着他能学有所成,以后也能够养家糊口,赚些小钱。
潘小桃一路走一路捡柴,等着捡了一大捆儿的时候,闷在肚子里的那股子气终于淡了。
不是一直都明白的吗,那潘家,从娘亲死后就已经没了她的位置,他们的心里头压根儿就没有她,她又何必因着他们而伤心难过呢?
将近午时,潘小桃背着高高的一摞干柴往山下走去。行至村口,却见那棵大柳树下,几年未曾见过半次面的爷爷,正扶着一根拐杖,气色甚是不好地坐在下头的大石头块儿上。
潘老头也瞧见了潘小桃,登时吹胡子瞪眼地咒骂道:“你这该死的臭丫头,眼睛瞎了还是腿折了,还不赶紧的过来。”
就是这样子,就是这样子……潘小桃冷冷睨了那不断拿着拐杖,使劲儿往地上杵的老头子一眼,随后垂下眼睛,径直往村里头走去,并不按着那潘老头的话,往他面前走去。
潘老头立时恼了,只是他前几日生了大病,今日里撑着一口气儿能走到这王家庄儿已是了不得了,却是无法站起身来,拿了拐杖将那该死的小蹄子给好一顿狠揍。
眼见着那狠心的少女要走远,潘老头急了,便“呼哧呼哧”地喘了几口气儿,大声咒骂:“你这该死的没良心的贱人,和你那短命娘一个德行。你那娘便是没有孝道,早早儿便被阎王爷给收了去,你这浪蹄子,也必定没几年好活,必定是要遭雷劈,下十八层地狱的。”
听见那人攀扯她娘,潘小桃气得要死,她停住了脚步,真想冲过去将那死老头儿好一顿毒骂,可那怒火在胸腔里滚了一遭,却被狠狠压制住。
她是恨他们,可是也不得不承认,她的血脉里流着潘家的血。光天化日的,她若真是冲过去将那老头子一番咒骂,只怕吐沫星子便能将她给淹死。算了,只当自己是个耳聋的,甚也听不见。将唇狠狠抿了抿,潘小桃将背上的柴往上颠了颠,又开始往王家走去。
潘老头见着潘小桃停住脚步,心里一阵窃喜,只要这丫头愿意来搭他的腔,他就有办法叫她弄些银子过来。
然而潘小桃又继续开始的步伐彻底击碎了潘老头的打算,他急了,忙推搡了一把一侧静默而立的鲁氏,喝骂道:“你是死人吗?那死丫头要走了,你还不赶紧的把她拉过来。咱们家可是半块儿铜板也没了,不扒着她,等着吃风喝沫呀!快去!”举起拐杖给了鲁氏一下子。
拐杖击打在鲁氏的小腿上,疼得鲁氏直咧嘴,却只能忍着痛意,疾步去追潘小桃。
潘小桃忽听身后一阵“哒哒”的声响,回头一望,便见那往日里对自家冷漠忽视的奶奶正一脸狰狞地向她奔来,登时便明白了他们的用意,掉转头,潘小桃急速奔跑了起来。
不能被缠上,她虽是没有半个铜板,也帮不了他们,可是被纠缠上,还是需要浪费一番口舌,还是能躲开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