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别后,转过长廊拐角时,月吟余光朝那如松如竹的晴蓝色背影投去。
她竟生出种谢行之可以去偷听的念头。
淳化堂,里间。
除了伺候在老夫人身边的林嬷嬷,丫鬟们都出去了。
老夫人拢拢被子,淡声道:“说吧,什么事情?”
二夫人开口了,如今没有外人,她说话不用避讳,“如今母亲已无大碍,柳丫头身子也痊愈了,这京城终究不是扬州,柳丫头多多少少不适应,否则也不会刚来就病了大半月。依我看,趁着现在京城贵女们聚宴不多,没什么人知道咱侯府多了位表姑娘,那件事没有再被提及,不如等天气再暖时,送柳丫头回扬州,毕竟扬州才是柳丫头生活十几年的地方。”
老夫人不语,因提及了那件事,神情变得严肃,正看着床前她这位多多少少有些急切的二媳妇。
二夫人被看得心怯,又补充解释道:“当年五妹妹闹出那样的事情,京城里的世家贵族哪家不知?儿媳也是担心好不容易被人忘却的事情再次提及。”
老夫人仍不语,似乎出神,在思考什么。
二夫人见状,心中闪过一丝窃喜,紧接着又道:“母亲先前病情严重,那是因为歹毒的丫鬟在在母亲熏香里动手脚,澄哥将人揪了出来,倒是与冲喜无关。柳丫头姓柳,身上流的一半血是柳家的。”
老夫人冷不丁出声,“你倒是看得清,分得清。”
二夫人惶恐,才觉话有些过头,也太急了,最后一句话不应当说出来。
她张嘴想补救一下,只见老夫人抬手,她也不是个不识趣的人,心里一警,自然是闭了嘴巴。
一室静谧。
林嬷嬷端来杯温水,伺候老夫人饮下。
这时,丫鬟通禀,谢行之来请安了。
话题止住了,老夫人面色微微缓和,让丫鬟人带进来。
“孙儿给祖母请安。”谢行之先给老夫人请安后,再拜见了椅子上的二夫人,“二婶。”
老夫人对这个孙子甚是满意,拍拍床沿,道:“澄哥,来,到祖母身边坐。”
谢行之坐下,问道:“祖母适才在与二婶聊什么?”
语气平淡,好似就是随口好奇罢了。
二夫人蹙眉,从谢行之来后,心里忽然就没有底了。
老夫人淡声道:“没什么,随便闲聊。”
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老夫人手里的佛珠转了转,看向谢行之,随和道:“皎月阁那处与你的鹫梧院最近,柳丫头你是见过的。此次我生病,你父亲将人从扬州接来,这事你如何看?”
谢行之不语,似在思索,垂在膝上的手指摸了摸腰间环佩。
在长久的静默后,他起身,单手负后,启唇回道:“那阵子孙儿奉旨离京办案,回京后才得知祖母病很久了。听母亲说,祖母去寺庙礼佛,那日落了雨,祖母回府后便染了风寒,后来这风寒越来越严重,以致于让祖母陷入昏迷,众人实在没辙,才将八字合适的表妹寻来。”
“孙儿忙着案子,一时不察,没想到问题竟出在祖母平日用的熏香上。表妹独具慧眼,是她第一个发现了熏香问题。表妹前阵子还来找孙儿请教了几个佛经问题,听说是给祖母祈福,真也好,假也罢,终归是有行动。”
“若是此刻将表妹送回扬州,传出去旁人指不定落人口舌,说咱们定远侯府过河拆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心思不正可以训诫,劣迹斑斑可以纠正,人性本善。”
声音朗润,清如玉石。
老夫人脸上露出笑容,似对孙儿的赞许。
转而看向二夫人,老夫人声音略高了些,“沛萍,你可听见了t?”
沛萍是二夫人的名字。
二夫人面露愧色,脸有些红了,惶恐道:“儿媳明白了。儿媳一时想太多,鼠目寸光了。”
那一长串话是从谢行之这个晚辈口中说出来的,无疑是老夫人对她的敲打。
老夫人冷冷看她一眼,轻笑一声,似还想说什么,但眼睛闭了闭,终究还是没有把话出来。
她挥了挥手,让二夫人回去了,眼不见为净。
谢行之见祖母有些乏了,便也没久留,说了两句体己话也离开了屋子。
两人都走后,老夫人似乎有些累了,靠在床头的靠背上,微微阖眼,捏了捏眉心。
林嬷嬷搭了条热巾子在老夫人额上,手指轻轻揉了揉老夫人的太阳穴,劝道:“大夫叮嘱,老夫人近段时间切忌思虑过多。”
老夫人没有睁开眼睛,缓缓转动佛珠,声音平淡,“老二媳妇心里打的什么主意,这些年我不是不知道,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老夫人叹息一声,道:“罢了,不提了。”
一室阒静,桌上的铜兆祥纹熏炉静静吐着轻烟。
林嬷嬷在床边轻揉老夫人的额角。
二夫人一心想分家,奈何老夫人健在,这家便分不成。
幸是这次老夫人重病与二夫人没有关系,否则……
二夫人多半是觉得表姑娘来后,老夫人的病情有所好转,又瞧见老夫人今日待表姑娘冷淡,正急着搬出五姑娘那桩陈年旧事,让老夫人开口送表姑娘走。
奈何老夫人心里跟明镜似的。
林嬷嬷跟老夫人的时间最长,有时候老夫人态度冷淡,并不代表不喜,反而是太看重,执念太深。
五姑娘便是老夫人心里的那根软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