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下棋的手——你怎么敢伤他下棋的手——!!!”
谢砚之赶忙从身后捞住她的腰,将她往回拉,右手鲜血如注,点点滴滴,落在她布料柔软的米色衬衫上。
庭见秋像是被落在自己身上温热的血吓呆了,哑了声,一动不动地僵在谢砚之怀中,任他抱着,任他拨过自己的肩,面向他,直视他惨白忍痛的脸。
“没事了,没事。”谢砚之呼吸急促,额上挂着渗出来的细密汗珠,却仍挂着笑,抬起没有受伤的、干净的左手,替她揩去浸满整张脸的眼泪,“一点都不痛,不要哭了。”
三十年“害死她,你也一样赢不了她。……
救护人员赶在庭见秋把眼泪哭干之前抵达,紧急处理伤口之后,将谢砚之带往附近的急救中心。
最是游刃有余、处乱不惊的谢颖,这时候却哆嗦得话都说不完整。陪谢砚之上救护车时,她两腿发软,怎么也踩不上去,靠医护人员在车上扶了一把。
庭见秋也要跟着上车时,被医护人员劝下。她衣服上落了一大片血渍,脸上沾了血又被泪水晕开,脏兮兮如涂鸦一般,看起来状态比患者还差。
庭见秋一听,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脸色,又拧在了一起,眼里蓄起薄薄一层眼泪。
谢砚之苦笑:“让她来吧,她不来的话会一个人胡思乱想。”
护士震惊:“手都成这样了你还说得出话呢?”
庭见秋抽了抽鼻子,用力一揉酸疼的眼睛,紧张问:“到底有多疼啊?”
刀是冲着她来的,她宁愿自己受。至少和谢砚之平分,一人一半。
“不疼不疼,别吓唬她。”谢砚之脸色虽白,仍镇定自若,言笑晏晏,仿佛那道触目惊心的豁口,不是横贯在他的右手手心上。
在急救中心,医生为谢砚之诊断说,伤口较深,伤到了肌腱和血管,需要手术缝合。术后认真复健,大抵可以恢复术前状态。
谢颖早就不忍听,坐在诊室角落里崩溃地无声流泪,只剩庭见秋,强撑着,咬着嘴唇埋头在手机上记笔记。
此时已至深夜,医院里人潮退去,谢颖压抑的哭声显得格外鲜明。
缝合手术宜早不宜迟,越早越有益于手部恢复。
手术在后半夜开始,黎明前夕结束,医生说,一切顺利。
坐在手术室前熬了一宿没有合眼的谢颖和庭见秋,这才长舒一口气,揩着眼泪,从来不信神佛的两个人,在心中默默将所有叫得出名字的神明都谢了一遍。
庭见秋不敢想象谢砚之失去他纤长漂亮的右手,因为她。
因为她贪心,大意,愚蠢,没有意识到眼下的氛围有多么紧张,竟然不多作考虑就收下了石川理的礼物。
因为她输棋。
她才明白,棋无法像她和谢颖想象的那样,孤立于外部世界而存在。
有些棋,是不能输的。
她回想起,自己对于重逢后的谢砚之的记忆,就是始于他的右手。
在火锅店里,他礼貌又满怀期待地,伸出这只手,向她说:“我是谢砚之。”
他分明认出自己,笑眼里带着小心翼翼的兴奋,指尖含着轻微的瑟缩。忐忑得不像是数次站上过国际领奖台的世界冠军。和她在比赛影像里见到的气定神闲的九段棋手,大相径庭。
她记得谢砚之指腹上的棋茧,指甲上的磨痕,像是木质雕塑之上,雕工误刻的一笔。
后来这只手牵过她,抚过她的脸颊。总是很轻,像怕碰坏一片羽毛,温柔又很坚定。
她把这只手弄伤了。
术后,谢砚之陷入昏沉的睡眠。医生劝谢颖和庭见秋先去休息,等病人醒来再来探视,不然,照她们俩的脸色,下一个进急诊的就换成她们了。
庭见秋仍不愿走。
她一向犟,认定的事,谁说了都没用。
谢颖叹了口气,让她记得去吃点东西,如果守在病房能舒服点,就随她去吧。
她一个人打车回到京城围棋道场。
这是她三十年前在国家队训练时,住过七年的棋院。
她还记得,外墙墙角之下,埋着她和陆长玫用来计算胜负的棋子。她赢了,埋一颗黑子。陆长玫赢了,埋一颗白子。
后来元修明将棋院整修作京城围棋道场,那块埋棋之地,恐怕早已在动工时,被挖土机搅乱,棋子四散。
不知道她少女时代最幸福的时光,以残损脏污的棋子的样貌暴露在别人面前,是不是只显得荒唐和可笑,像孩子的恶作剧。这是一个只有她和陆长玫知道谜底的谜题。
棋院虽大修,几条如动脉一般的走道维持原样,她轻车熟路地直通最顶层,校长室。
元修明果然在这里。为方便承办华日友谊赛,这几日,元修明将办公地点从棋协本部,转移至京城围棋道场。
见到她,元修明仿佛知道她会来找自己,毫不讶异,热情一笑:“小颖,好久不见。”
“为什么?”一夜没睡,谢颖双目大睁,晕红的眼角染上近于疯癫的怒意,声音随着身体的战栗而颤抖不止,“你我之间的事,你我之间解决,为什么要在孩子身上下手?”
元修明状似苦恼地蹙眉:“砚之的事,我也很遗憾。请你放心,我已经和日方交涉过,他们也同意延迟比赛,等庭初段精神状态好转……”
“在我面前你就不要费劲演这出了吧!”谢颖锐声打断。
“小颖,你是觉得,是我害了砚之吗?”元修明神态自若,微笑,“可是,关我什么事呢?”
庭见秋私下收受日国棋手礼物的事,不是他能决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