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外婆说过,
朝朝,可以靠一靠,但不能坐下去。
地上脏。
-
宋朝欢没有做完剩下的检查,在医院附近的快餐店等过了午饭时间,回了四合院。
郑姨还在西厢厨房忙,宋朝欢往里走时,隐约听见她叫人备晚上菜色的声音。
未做停留,宋朝欢直接去了后罩楼。
跨过门槛,朝东侧墙角那架攒接井字棂四层书格去。俯身,打开下层的镂花木门,拿出一只藏得很靠里的奶糖罐。
捧着那只掉了漆的铁皮小盒子直起身,宋朝欢难得迅速连贯的动作,终于本能地慢了下来。
指尖抵住铁皮罐有些斑驳粗糙的金属翻条,她轻手轻脚,掰开盒盖。
盒子里躺着些零碎小物。
有周岁时,外婆为她做的堆纱绣小红鲤帽饰。有小时候,外婆用盘扣替她编的头绳与手环。有她五岁时,外婆手把手教她绣的第一只蝠纹寄名袋……零零杂杂。
还有两本褐红色的户口簿。
盖在上面的那本,褐红更深些。塑料的边角,也有些自然的开裂。
指腹小心翼翼,触上那粗糙的塑封。
这是她和外婆之间,尚能触摸到的,唯一一点实质的联系。
却是件本该被回收销毁的物件……
外婆过世后,一切后事,是宋昭陪着她一起料理的。
将遗体从医院送去殡仪馆,火化,落葬。再去镇上的派出所,办理销户。
狭小的并不明亮的大厅里,宋朝欢站在户籍窗口前。
看着外婆的身份证被剪下一角,仿佛胸腔里那块跳动的软肉,也被人同样剪去了一块。
她突然有些不愿意将手里的唯一一点念想交出去。
下意识无措地往后退了半步,靠上温热的胸膛。
窗口里,并未催促她,只未言语地等着。
宋朝欢抱着户口簿,努力忍住眼眶胀热,小心翼翼地问道:“伯伯,旧的户口簿,可以……不收回去吗?”
警察伯伯望了她一眼,同她说:“小姑娘,你家户口簿,是不是丢了啊?丢了的话,要来再补一本,才能销毁啊。”
她眼泪一下子涌出来,那陈旧的封皮抱在怀里,贴得心口发烫。
肩上落下轻而沉的掌心,同她一道,克制地微颤。
宋朝欢抬起手背抹了抹脸,笑得轻软,声音却难得得低哑。
她说:“好。谢谢……谢谢伯伯。”
…………
她能长到这么大,到底是因为碰到了许多温柔的人。
指尖摩挲过外婆的名字,宋朝欢想,其实在外婆坟前,删掉想同宋昭发的消息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想明白了。
人终究,是要一人行于这世间的。
她只是,早了一些而已。
而医院的那一幕,也不过是个契机吧。
早些晚些,在她冒出某个念头的那一刻起,其实已经做出了决定。
重新藏好那只铁皮小盒子,宋朝欢终于有些定下心来。
却在起身看见那幅先前没绣完的刺绣时,猛地一滞。
那是幅已然欲成的团扇面。
翠金色的芙蓉鸟,半立于粉白垂丝海棠斜枝上。
会绣这纹样,只因为晏峋叫人送回来一副阴沉金丝楠团扇架。
她觉得那木料上漂亮鲜有的花纹,同芙蓉鸟颇相称。
宋朝欢站在原地,突然有些不受控的颤栗。只觉得自己竟如此残忍。
笼中鸟尚且能抖开麻木的翎羽再次振翅,可被她一针一线缝进这素绡的芙蓉鸟,看似自由,却着实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