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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宋朝欢回南亭镇祭拜外婆。
凌晨的飞机,落地再转火车——许多年过去,南亭镇依旧只有很小的一个站台,每天只有早晨这一班慢车经过。
有时她回来,那慢车在前些运段晚了点,还要停在铁轨上给快车让道。
今天倒还好,此时还不到九点。
长江流域的南方小镇,当年是以一家迁址到此地的国营工厂聚集起来的人气。如今工厂仍在,冷却塔里白雾袅袅,却远不及外面世界那般轰烈。
这里也从没开发过自然景色,反倒显得清幽起来。
尤其是每年的今天,越发得格外安静。
镇上也有中学,今天便是高考的日子。他们当年高考的日期,同现在略有差异,却也总在每年六月的这几天。
南亭镇唯一的一片小公墓,建在一座小丘上,便是如今外婆栖身的地方。
远郊的空气,积攒了一夜的露,湿漉微凉。
宋朝欢却远远便看见外婆墓碑前的一抹浅黄。
像春日里摇曳的碎光。
宋朝欢一手小心捧着一路从北城带来的黄刺玫,一手轻提旗袍下摆,踏上不规整石阶的动作都快了些。
石碑前的单瓣黄刺玫不知道是何时在这儿的,亦很新鲜。
花瓣上还缀着露珠。
明知不可能,宋朝欢还是四下望了望无人的墓园。
正如她所想,这捧黄刺玫,并不是今天的。
宋朝欢弯唇,动作也跟着慢下来。
她温吞吞地蹲下,小心将那束葱黄,同原先的并排,放在外婆墓前。
然后抱着膝盖,什么也没说。
就同小时候一样,坐在小板凳上,安静地陪在外婆身边。看着她手里各色的面料,变成一件件款式各异的新衣裳。
但她知道,外婆最喜欢,也最擅长做的,是旗袍。
无声笑了笑,宋朝欢伸手,轻柔又缓慢地,小心翼翼,摩挲过墓碑上的篆刻。
外婆姓宋,单名一个玦字。
玦,上有一缺的环玉,多为男子佩戴。
外婆告诉过她,太外公替她取这个名字的期许。
只希望她即便是个女孩子,也能同她几个哥哥一样,读书行路,看天地广阔。
遇满则缺,凡事决断。
外婆说,她小时候念书极好,是能把几个哥哥风头都抢去的程度。
可是后来啊,外婆还是选了自己喜欢的事情去做。
太外公太外婆便笑话她:嫌家里拿笔杆子的太多,显不出她的别具一格来,便一门心思拿起了针线剪子,誓要与他们一家划清界限。
…………
她的确跟的是外婆的姓。
并且后来从外婆和邻居口中零星的话语里拼凑出:妈妈怀着她回来,连宋运盛这三个字,都从未提及。
妈妈并不姓宋,宋朝欢想,大概跟的是外公的姓。可她也从没见过外公,甚至没有从外婆口中听过那个男人的只言片语。
外婆不提,她便也从来不问。外婆和宋昭老说,她小时候就像个小学究,没有半点儿旺盛的好奇心。
可她不好奇,总有无关的人饶有兴致。
宋朝欢还记得外婆在临街小院开裁缝铺的那些日子,总有好事的人来她面前闲言碎语。
譬如问外婆:“你们家小外孙女,怎么姓宋啊?”
咔啦咔啦。脚下动作一停。
“招女婿,”揿住缝纫机上的布料,外婆答得理所当然,却务必要让人听清,“女婿死了呀。”
来人笑,又说:“招女婿不跟你们家枝枝姓,反倒跟你姓啊?”
外婆闲闲地觑他一眼,舍了修线头的弹簧剪子,操起裁布的大剪刀,张到最大,冲着那线布链接处咔擦一声,伴着金属碰撞的脆响,冲他说:“你管我!”
明明是吵起架来都没有火气的方言,却吓得那男人哎哟跳脚,直说惹不起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