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她布菜的手便顿了顿。
这几日他们并未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是在用膳时说些话,国子监以及朝堂,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人和事。
虽说看起来格外寻常,但他的心却是满的。
她今日穿了身天青色的襦裙,半挽的乌发间衬着他亲手打磨的羊脂玉玉钗,剩下那一半如绸缎般披散在肩头。脸颊上比刚回长安时多了些肉,显得气色更好。
谢衍看了她一会儿,终于开口问道:“掌珠,我想把太平街的密道一直打通到桓府,可不可以?”
那条密道原本只由御书房通向桓府所在的太平街,便于出宫之用,这些日子他却将密道改了改,尽头设在了紫微殿,另一边直接通到了桓府。
他此时在问,她却不知晓密道已经改好了。
桓玉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话。
这些时日他在她面前表现得其实格外平常,甚至因曾经给她派了暗卫惹了她生气收敛了许多出格的掌控心思,没想到今日一开口便是说这样一桩事。
……好歹知道先问问她了,对于“圣上”而言,这是个了不得的进步。
她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只道:“府邸是阿爹阿娘的,我觉得应该问一问他们……”
声音越来越弱,似乎是知晓她说的这话有些离谱。
他甚至很轻地笑了笑,对她道:“那我亲自去问。”
桓玉:“……”
这不是为难她阿爹阿娘么?
“我又不会离开。”她支着下颌看他,微微叹了口气,“您不用总这样担惊受怕……”
他并不解释做这些事不只是怕她离开,更是因为时时想看到她。这些时日他总在她于讲堂中时在暗室里看着她,已经有好几次有臣子去御书房寻他而他不在。
按理说臣子进宫应当提前上折子或等着宣觐见,可他以往为处理政务方便些面了许多礼,毕竟一日十二个时辰他有七八个时辰都在御书房,臣子想见就能见到。
以往坐在那个位置上,只觉得政事比什么都重要。而如今出于谢衍这个人的私心,他只想多看看她。
……反正政事也没有耽搁。
“我不想一连七日都看不到你。”他将她裙摆上粘的一根发丝取下缠绕到指尖,颇为自嘲道,“若我不挖密道,你这几日会想着进宫来见我么?”
桓玉语气莫名有些心虚:“不过七日……”
谢衍看向她,语气有些冷淡了:“‘不过’七日……你还想要多久?”
不等她说什么,又道:“也是,毕竟在宫里太过无趣,你不愿来也是应当的。”
桓玉心莫名有些软了,低声道:“前几日太傅说我不去看他便是这样的语气,你们还真像……”
谢衍定定看着她。
“掌珠,”他问道,“你是觉得我像舅父那种无人关怀的老人么?”
一连看了她好几日同国子监学生相处,他终于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她会不会嫌他年纪比她大这么多?
作者有话说:
谢怀
桓玉有些不明白话怎么会说成现在这般模样。
她并不觉得宫中无趣。在国子监传道受业或是同一干不省心的小郎君斗智斗勇后来紫微殿喝上一盅小火慢慢煨出来的粥,同他说一说谁功课做得好谁又不太听话,或者听他寥寥几句说些朝堂上的事……她巴不得这样平和的日子过得久一些,怎么会觉得无趣?
而他的年纪……
桓玉有些哭笑不得地同他道:“算一算我统共活的日子要比您……要比你多上十年,怎么可能嫌你……”
她并未详尽同他讲过另一个世界的事,她心中还是有些担忧过多的不同会让他们彼此都不安,只会偶尔说上几句,润物细无声般让他熟悉。
谢衍终于如愿以偿让她说出了自己想知道的事,在她端起杯盏漱口时问道:“……为何以前只有二十年?”
她每日煎服的药,她无意识时运转的内功心法以及她的身子,他都看不出任何异样。他知晓她在慢慢对他卸下防备,可他还是觉得对她知之甚少。
像是鞠起了一捧水中月,看似完完整整地拥在了掌心,可一抬手便能从指缝间溜走。
桓玉神色如常地将杯盏放下,将一枚清口的薄荷香丸咬在了唇齿间,含糊道:“我不过是在二十岁生辰的晚上睡了过去,醒来便换了天地……谁又知道这一切是为何呢?”
谢衍并不意外听到这种含糊其辞的说法,继续问道:“那你看到普度寺后有那样的反应,是你曾见过这座寺庙么?”
总不可能什么都瞒着的,桓玉心想。
她如今不想把话说得太分明,是不想让他知晓她可能命不久矣,而仅存的一线生机似乎在他身上……那样看起来她像是为了活下去才回应他。
虽说她的确也是因为从他身上能找到生机才肯……但她的确是对他有意的。只是说出来他可能不会信,毕竟他有些太患得患失。
“我的确见过普度寺,以为从慧觉那里能窥见前因后果,可他也不甚明了。”桓玉在他极深的眼眸中看到自己格外诚恳的眉眼,犹疑了一下,她将泛着些粉意的指尖贴在了他微凉的手背上。
“或许只是你需要我,于是我来了。”
这话半是猜测半是真心,还有些想让他忘却方才询问的逃避心思。他并未如她想象的那般握住她的手指,只将唇抿得极平,沉默了片刻才对她道:“回去罢。”
他这是生气了么?
桓玉有些不安,却见他已侧过了身不再言语。有些踟躇地缓步挪到了殿门前,她听到他低声说了两个字,随后李德应了声是下去了。